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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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仲亨深深看她,“所以你用你的法子,去给她一个公道?”

  “我没有那么大能耐,若能保全她xing命便是万幸。”念卿黯然,“仲亨,对不起,那天发生太多事,我来不及向你解释……这人qíng,我会设法偿还给洪夫人,你不要为此担心。”

  霍仲亨静了片刻,淡淡说:“你已经偿还给洪夫人一份不薄的人qíng。”念卿睁大眼睛。

  霍仲亨叹口气,“你知道,内阁还是个临时名义,代总理尚未宣誓就任正式总理之职,阁中对他颇有争议。佟岑勋有意另保一人,正在试探我的意思。洪歧凡这人胜在名望资历,才gān确实平庸。但他能知轻重,不是专制之人,日后反而可以压制佟岑勋。因此我仍在他这一方,只是这层意思不好捅破,不宜令佟岑勋过早知道……”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念卿脸色已变,眼中歉意被真正罪疚之色取代。原来她仍太过天真,仍未学会识辨政客们的棋局。

  “不过那也没什么,我骂你,是怕你下回再吃亏。”他抚上她脸颊,微微拧起眉头,用哄女儿的语气说道,“那些人都坏得很,往后你不要再理她们。”

  他见念卿神色惨淡,便咳嗽一声,“还有……那个,我今晚见了个人。”念卿默不作声。

  “你也认得的。”霍仲亨顿了顿,好似在想如何措辞,“你可能还记得,几年前她曾帮过我一个大忙……”

  念卿轻轻问:“顾小姐别来无恙?”

  霍仲亨怔了怔,苦笑道:“怎么你们女人讲话都这样奇怪。”

  “奇怪什么?”

  “她见了我,第一句话也是问,尊夫人别来无恙。”

  第二十四记燕子归·故人来

  明明弹得一手好钢琴,却偏爱拉吓死人的胡琴——顾青衣,这别具一格的女子,霍仲亨从前的红粉知己,亦是南方秘密设在风月局中的一枚棋子。如同昔日云漪,她与她是同一种人,更有着惊人的相似。流光曼舞,衣香鬓影,掩饰着不为人知的身份与目的。以美色为武器,以高官显贵为猎物,倚风月轻生死,衔走至关成败的qíng报。

  “燕子飞来飞去,黑色身影轻盈,燕尾掠过天际,裁走看不见的云。”她们这一种人,有个动听的绰号叫“燕子”。假如没有霍仲亨,没有当初各为其主的分歧,顾青衣与云漪,会否成为知己?这个问题,念卿想过,顾青衣也想过,却永远不会得到答案。只因世上原无“假如”二字。自昔年一别,各自沉浮,云漪洗尽铅华,以沈念卿的名字重生,“中国夜莺”从此永匿红尘,成为尘封的传奇。而顾青衣,当年效力于南方政府,而后辗转南去,曾听说她嫁作商人妇,随即去国离乡,远渡重洋,再也杳无音讯……

  原来却是她苦心布下的幌子。真正的顾青衣已然投身军界,改名顾离非,成为南方谍报部门特勤专员。一个女子若选择走上这样的路,便意味着两个字,无归。这是念卿当年豁出xing命也要挣脱的锁链,宁肯粉身碎骨,也不愿被这锁链绑缚着沉入深渊。若非是从仲亨口中听到这番话,念卿简直不可置信,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是一个可怜人。”霍仲亨沉默片刻,缓缓道,“她的兄长和未婚夫参加那年的国会请愿,被活活打死在她眼前。”

  多年前轰动全国的镇压血案,北洋卖国政府对请愿学生大开杀戒,出动流氓军警驱逐学生,朝那些手无寸铁的青年投以棍棒马刀甚至子弹……顾青衣,便也是其中一个被逮捕的女学生。

  “后来呢,她怎样出来的,此后就去了南方吗?”念卿忧切追问。

  “大抵如此。”霍仲亨随口敷衍,却抵不过她那双黑幽幽的眼,仿佛将他心里什么都看了去。他只得叹口气,“是,我帮了一点小忙。”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当日顾青衣问云漪,“假如是我先识得他……”念卿从未怀疑,却想不到她说的原是反话,明明就是她识得他在先。而他也从未解释,将这段往事深深藏起。霍仲亨看着念卿若有所思的神qíng,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原不是善于解释的人。这桩事,于他也早已成了过往,并没什么可说。只是他担心她会介意,害怕她会耿耿于怀。

  “念卿,其实当年……”他尴尬开口,却被她伸手掩住了唇。

  “我不需要知道。”念卿微笑。人人都有过往,亦有保留过往秘密的权利,纵是夫妻也无须穷追到底。她偏了头,带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督军大人也应有自己的秘密。”

  霍仲亨皱眉,“这能算什么秘密!好了,现在赶快回房去睡觉,你看看天都亮了!”

  “咦,真的快天亮了。”念卿侧首看向窗外,惊讶发现天边还有一颗微弱闪亮的星子,仿佛就嵌在窗前,离人这么近。

  “那里有一颗星!”她不理会他的不满,将他拽到窗边,欣喜指给他看。

  凌晨五点的天际斜月渐沉,晨曦从东方地平线上露出微微亮色,黑夜即将散去,星辰悄然匿入云层之前,将最后的幽光恋恋留给天幕。“是两颗。”他眼力好,在那颗星的近旁又发现更细微的一粒,若非仔细辨认,不易发觉那至柔的一点光。她与他手指jiāo扣,倚入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心满意足微笑。

  “想不想回家?”他突然问。

  念卿怔住,回头看进他双眼,见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在这个钢铁般的男人的眼里,她第一次看见了厌倦与疲惫。她立即张臂环住他,紧紧的,用尽全部力气给他支持,“仲亨,这里便是家。”

  此心安处是吾家。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霍仲亨动容,良久凝视她眼中光影,不觉坠入那潋滟温柔中去……他蓦然低头,深深吻上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额,辗转流连,停在她耳鬓青丝间,喃喃问:“念卿,我是一个好人吗?”念卿一震,qiáng压下心中忐忑起伏,只柔柔地笑,“谁能比你更好。”

  他却笑了,“我是个好将军,却不是个好人。”

  念卿抬起脸来,凝眸看他,“你在自责?因为军衣的事?”

  霍仲亨目光转寒。

  “那作恶的人已处决,无辜者也应瞑目,你不要太过自责。”念卿轻轻开口,劝慰的话还未说完,他却冷声道,“曹老三虽贪财,谅他还做不出损害同胞的恶行。那军衣里的破棉絮,是陈久善做的手脚,曹老三受他利用,不过是个替死鬼!”

  杀一人以平众怒,止一端而防大乱,明知有冤也不得不杀。被人利用的曹老三是冤杀,无辜受累的士兵亦是枉死。那批军衣是今岁秋前由军务局置办,全部采购自南方——这是霍仲亨与南方的默契之一,他为南方提供武力支持,南方则援助他庞大的军需开支。这批军需是块大大的肥ròu,按例免不了上上下下一番揩油,却因是霍仲亨的东西,而无人敢动。北上征战在即,霍仲亨尤为重视,也深知贪污军需的敝习,特地派人前往监督。然而押运之际,军务局却因沿途战乱之故,没有从铁路运送,改走汽车一路辗转……最不易检验出纰漏的军衣便是在这途中被人动了手脚,而负责jiāo接的曹老三又糊里糊涂被人收买。若没有这一笔贿金被发现,南方qíng报部门也没想到陈久善会算计到霍仲亨头上。顾青衣奉命北上调查之际,尚未确定陈久善与此事有关,只怀疑有南方高官涉入其中。而她密见霍仲亨,却是为了另一个原因——qíng报部门已获知,有人向大总统揭发,称霍仲亨暗中支持薛晋铭的军火jiāo易,秘密提供军费支持佟岑勋在北方发动内战,表面倡议和谈,实则挑起战争,借机扩充势力。

  霍仲亨得到顾青衣携来的消息,已连夜发出急电,命许铮立即赶赴香港,协同薛晋铭处理此事。但就在顾青衣北上的同时,另一人也被派遣南下,调查薛晋铭的军火jiāo易。

  “这个人,是陈久善的gān女儿。”霍仲亨目光沉沉,望向窗外渐已发白的天际,“也是薛四公子的旧相识。”

  “太太,外面有位女士说要拜访薛四公子。”管家亚福不知所措地站在茶室门口。正在享用下午茶的蒙氏夫妇、四少与蕙殊一齐停住——薛晋铭的行踪一直对外保密,只有霍督军与夫人知道他住在这里,这突然找上门来的女子却又是谁。贝儿反应极快,立刻喝问亚福:“她是什么人?你有没有说薛先生在这里?”

  亚福忙摇头,“我说不认得薛四公子。”

  蒙祖逊看向薛晋铭,“你可有别的朋友知道此处?”

  坐在背光处的薛晋铭戴一副墨色遮阳眼镜,手术后目力虽已恢复大半,却仍有些畏光。他对蒙祖逊摇了摇头,问亚福道:“她还有别的话吗?”

  亚福忙道:“她只说她姓冯。”

  “冯?”薛晋铭皱了眉,略一沉吟,蓦地从椅中站起来,“是方还是冯?”

  众人被他的反应吓一跳,亚福南洋口音浓重,方和冯的读音混淆不清,见四少这样问,慌忙答道:“是方……方圆的方……”

  四少脱口问:“她在门外?”

  “是。”亚福极善察言观色,见他神qíng如此,忙说:“要不要就请她进来?”

  蒙祖逊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面。”四少不语,静了一刻,微微颔首。贝儿不放心地跟了蒙祖逊一同迎出去。薛晋铭缓步走到回廊下,从紫藤花架间隙里,望见大厅通向小会客厅的走廊。只过了片刻,就见亚福亲自在前引路,领着一个黑衣女子款款而来。那女子步入走廊,将黑纱宽檐遮阳帽脱下,露出低挽卷发、白皙肌肤与菱角分明的红唇。

  “咦,是她!”这一声低呼却来自身后的蕙殊。骤闻这两个字,却比看清她容貌更令薛晋铭惊愕。

  他讶然看向蕙殊,“你见过她?”

  蕙殊诧异万分,“她就是船上那个人呀!你记不记得那时我跟你说,我们船上有个美人,长得十分标致?你还说我多事……”薛晋铭脸色微变,“你确定吗?”蕙殊用力点头,“没有错,我记得她的样子!”

  “她在船上便已见到我?”四少脸色峻严。

  “是的,她还问你是不是我先生。”蕙殊有些尴尬。

  薛晋铭回转身去,望向远处早已不见人影的走廊,莫测神色令蕙殊心里慌乱起来,不由惴惴问道:“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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