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诊室,天色已晚。
在胡冬朵的控诉下我才知道,原来她今天确实在校门外看到了辛一百。辛一百正和一个黛玉似的女人在一起。
辛一百看到胡冬朵吓得落荒而逃,胡冬朵就追,旁边那黛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胡冬朵已经追上了辛一百,往死里殴打。
不是说胡冬朵一向行事彪悍吗?结果那黛玉女更彪悍,别看她模样长得跟黛玉似的,但是打起架来虎虎生威,三下五除二,就把胡冬朵给砸回了学校。
胡冬朵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天涯,你知道吗?当时,辛一百就站在边上,跟看杂耍似的,笑得那么喜庆。
我看着她,知道她的难过,并非因为黛玉女给她留下了伤口,而是那个辜负了自己的男人笑意盈盈的嘴脸。我安慰她,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当年啊,辛一百也带着胜利的刘芸芸来找过我啊,刘芸芸差点一耳光把我给打晕了。辛一百就站在旁边,什么都不说,直勾勾地看着。说到这里,我停下来,笑笑,说,其实,那时候的自己,十七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被人欺负。
胡冬朵大概又找到天涯沦落人了,所以,也不哭了,恨恨地骂一句,贱人。
江寒在一边,看着我们,嘴角弯出一丝很不屑的笑,眼神有些幽冷。他打开一瓶藿香正气水,扬起脑袋,喝下。
辛涩的液体划过他的喉咙,jīng致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眼角轻垂,深邃的眼眸因为苦涩微微闭合,又瞬间张开,开合之间,睫毛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这样子的他,让我突然想起了谁?
想起了谁呢?竟然回不了神。
夏桐胡冬朵给接回了宿舍,她看了看我身边的江寒,嘴边扯出一丝笑,没说话,又看看胡冬朵,说,都要期末考试了,你还真能折腾。
胡冬朵跟着夏桐回了宿舍,我就径直向移动营业厅走去。
江寒喊了我一声,喂,我这么大一个人,你说忽视就忽视了啊。
我才想起他还在,连忙说,哦,我以为你回家了,你身体好些了吧?好些了就回家去吧。
江寒说,你就这么忙?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qíng。
江寒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最看不起缠着女人的人。那我走了,呃……今天……谢谢你。
我笑,说,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走。
江寒又喊了我一声,他说,喂。
我回头,笑,肚子又疼了?
他笑,摇头,说,不是。我是想跟你说,下周末我们赛车,你如果有兴趣,我来接你。
我说,哦。可我没这方面爱好……不过,看qíng况吧。
江寒摇头,眉头皱得紧紧的,很显然,他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按照他的感觉,任何女孩都应该对他的邀请充满兴趣才对,所以,他说,答应下来你会死啊,总是这么模棱两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车,驱车离开。
不到三十秒,他又倒车到我身边,缓缓放下车窗玻璃,夜色之下,他的面容jīng致如梦境,让人恍惚不已。我停下步子看看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眯眯一笑,眼神勾魂,说,没事!我就是觉得骗你挺好玩的,刚才我肚子疼是假的!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关心。
他话音刚落,不等我反应过来,已发动引擎,疾驰出校园。留给我一个“都怪我这么帅”的可憎表qíng。
我心里那个恨啊。谁愿意自己被别人当乐子啊。
我带着满心愤恨给手机充上费,赶紧给海南岛打电话,告诉他胡巴出来了,但是直接回家了。我说,他如果找不到他妈怎么办?
海南岛说,爷爷已经跟我说了,我已经联系上他了。他明天就会过来。我们俩去接他,好好地给他庆祝新生。
我轻轻说了一声,嗯。
27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胡巴乘坐的大客,傍晚时分才到达我们这里。
他到来之前,我、海南岛还有小瓷,就像三朵开在寒风里的小花儿,瑟瑟地抖着。我跟海南岛说胡冬朵昨天的遭遇。我说,她被一黛玉给打了。
海南岛说,胡冬朵上午就跟我说了。说起来,那辛一百就是一流氓,一感qíng骗子,估计你那个花花江大少,都没有他风流。辛一百那样的,就该以扰民罪给枪毙了。
我皱眉,什么江大少,别胡说。
海南岛说,还胡说呢!胡冬朵那个大喇叭之所以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给我传播你这点儿劲爆消息,说是昨天江寒生了点儿小病,你就哭得啊,跟死了夫君似的,眼睛都肿成了俩鸟巢,可以直接在上面开奥运了!土豆啊,不是老大我说你,你可真没出息啊,才认识多久,见了几面呢?矜持一点儿你还得我教你啊!是不是只要男生好看点,你保准就神魂颠倒了。顾朗是,江寒也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那天根本不是因为江寒哭,而是因为想起了胡巴,想起了我们当初天真的小岁月。
海南岛看看远处,突然冲我眨眨销魂的眼睛,笑着说,你又不是兔子,可以吃窝边糙的,难道你不觉得你老大也这么玉树临风、倜傥不羁吗?哈哈哈。
小瓷很显然对我们的聊天不感兴趣,不过海南岛最后的一句话明显刺激了她,所以她就翻着小白眼,跺着小脚,拼命地喊,冷啊,好冷啊。
海南岛就说,让你个死孩子呆在家里,你就不听!你非死缠着gān吗啊?你属蛇的吗?然后转头,跟我说,马小卓开车带着苏轻繁那帮子作者去旅游找灵感了,我没车可借,咱们只能在这里挨冻了。哦,对了,听马小卓说,你的《薰衣糙之恋》出版了,而且卖得还挺不错啊,文盲大作家。
我笑,说,哦,真的吗?那马小卓将来得用六千大洋将我留住了。哈哈哈。
傍晚的风有些冷,海南岛看了看我,说,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大少?
我刚要回话,却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向我们走来,他真的像一个影子,毫无声息,甚至毫无生气,可是,我和海南岛却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的存在。
海南岛的身体突然僵直了一下,神qíng变得凝重。我的眼圈随着这个影子的脚步,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后来,胡巴说,即使分别了这七年的时光,你们知道吗?在那么多人之中,我还是一眼把你们俩认了出来。
至今,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来说起那场相逢。
在这个无声的影子几乎走到我们眼前之时,海南岛突然跑了上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和他,同时张开了双臂。
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只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少小的朋友,相互抱着。呜咽的哭声在夜风之中,显得更加凄伤。
久久久久地不肯分开。
我以为,海南岛会说,胡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或者说,胡巴,你能原谅老大吗?可是,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那么死命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男人的眼泪。
不知道多久,他们才分开,胡巴的眼睛望向我时,我的眼泪已经满脸。
土豆……他的声音那样沙哑,几乎是颤抖着,喊我的名字。
我走上前,他紧紧地将我拉到了怀里,我们三个人又抱着哭成了一团。
我记得,海南岛总是讨厌胡巴哭泣,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说,胡巴,你个死孩子,一天不娘们儿你就活不了啊。
可是,如今的他,也这样像个娘们儿似的哭泣着。
最终海南岛停止了哭声,他拍了拍胡巴的肩膀,说,都七年了,你怎么还这么爱哭啊,一点儿都没变啊。
此时的胡巴已经变得异常瘦削,他擦了擦眼泪,说,我妈呢?
海南岛说,在家里呢。我这就带你去看她。
胡巴看到小瓷时,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说,长大了,居然成大姑娘了。
海南岛拉了拉小瓷的手,说,快喊哥啊。
小瓷瘪了瘪嘴,说,哥?切,就是一个死劳改犯!
海南岛的脸色直接变了,他低着嗓子斥责小瓷,你胡说什么!给我闭嘴!
胡巴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他笑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小孩子,没事的。
显然小瓷对胡巴的成见已深,她满是委屈地看着训斥她的海南岛,说,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因为他抢劫,入了监狱,养不了亲娘,哥哥你也不会整天被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太太给拖累着,吃不好,穿不好,车买不了,我想要个新手机都买不了!不是出狱了吗?赶紧把你娘给接走,别连累死别人……
啪——一记清亮的耳光响在了小瓷的脸上,海南岛的脸憋得通红,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冲着小瓷喊,你给我滚!滚!
小瓷惊呆了,她本以为是在替哥哥说话,没想到海南岛为了维护胡巴居然打了自己,少女的倔qiáng让她变得异常不冷静,她哭着说,好,你让我滚,你以后别想再找到我!
我连忙拉住她,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手背上一道血印,她说,你闪开!以后你就可以霸占着我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很显然,小瓷今天能来接胡巴,并不是因为她惦记胡巴,只是她非常讨厌海南岛和我或者说海南岛和任何女生单独相处。
我回头看了看胡巴,他几乎是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如雪。小瓷的话应该是将他给伤透了。那些话像尖锐的碎玻璃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脏之上。
七年之前的那场抢劫案,他是放风的那个,而将人砸昏实行抢劫的是海南岛……可是,那天海南岛逃跑了……他一时少年意气,承担了所有罪名。
他是在期盼什么吗?期盼海南岛会回来,和他一起承担罪名?还是期待我会说出真相?遗憾的是,我和海南岛都保持了沉默……
他被警车带走的那天,撕心裂肺地喊过我们的名字——
——老大。
——土豆。
——妈。
曾经的他,将我们俩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我们却如此生生地辜负了。胡巴被带走的那一天,海南岛一个人围着湖疯跑,喝了三瓶二锅头,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我去看他时,他一直在胡言乱语,他说,土豆啊,土豆啊,我总是给胡巴讲兄弟qíng义,现在他qíng义了,我却把兄弟给送监狱去了,土豆啊,土豆啊……
海南岛是如此害怕警察,我们一直知道,从他因为小瓷住院砸了医生,让老穆给顶罪之后,胡巴就开玩笑地说,海南岛那么怕警察,肯定是潜逃了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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