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_乐小米【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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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些话,许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水瓶座的人,永远都这样,瓶子里的水,是外人不知的深浅。

  许暖冷漠地看着庄毅,葡萄一样的瞳仁里隐约藏着丝丝的恨意,这让庄毅极为不慡,他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捏住许暖小巧的下巴,冷着脸,在许暖的耳边冷冷地说道,别跟我玩个xing!别对着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死人模样!你要记得,你的命还握在我的手里!

  许暖将脸别到一旁,依然沉默,睫毛安静地垂落,不安地颤动着。

  是的,她的命,还握在他手里。

  虽然,她不怕死。在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庄毅的夜里,她就已经让自己死去了。只是,她不想自己的小妹妹许蝶死去。

  许蝶,是许暖的命。

  许蝶,也是庄毅要挟许暖的筹码。

  公寓的灯光映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他的眼神里隐约有了一丝疲惫之色。

  庄毅放开许暖,拉了拉衣领,松开那条绛紫色的领带。

  他对许暖说,去!给我倒杯水,冰的。

  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3(1)】

  第一次遇见庄毅,许暖十九岁。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

  那时,她的妹妹,许蝶,还不满三岁,小小的女孩,蜷缩在烂尾楼那堆破旧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子。她咳嗽很多天了,窝在许暖的怀里,一边咳嗽一边因为疼痛而哭泣,最后,没了力气,不能咳嗽也不能哭泣,仿佛只能等着生命的终止。

  风从四面chuī来,细小的雪花夹杂在风中,卷入屋内,落在许蝶红红的小脸上,瞬间融化。

  从垃圾堆里捡回的煤球炉上,炖着吃剩下的狗ròu,空气中飘dàng着浓浓的ròu香,但是因为没有调料,所以这香气中带着略微的腥味。

  这只狗是赵小熊两天前拖回来的。那时,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前段日子,赵小熊在工地上伤到了腿,被工头赶了出来,剩下的一点点余钱都花光了,用在给赵小熊接骨上。而许暖去做钩毛衣的计件活计,老板不肯发工资。所以,他们只能饿着肚子。

  那天,赵小熊拖着受伤的腿出门了。回来的他一进门,就冲许暖咧着嘴巴笑了笑,说,咱们终于有口粮了,不用等死了。

  当时许暖正抱着生病的小蝶,当她看到满身是血的赵小熊拖回一只僵死的láng犬来时,还吓了一大跳。

  赵小熊拖回这只狗来之后,就再也没爬起来过,满身是被狗咬出来的伤口,他蜷缩在墙角,咬着牙,不去呻吟。许暖查看过他的伤口,猩红、狰狞,有的地方已经生了冻疮,连成了一片。他的下嘴唇也被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直绵延到下巴。许暖看着看着就眼睛发酸,眼眶慢慢地变红,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赵小熊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许暖,努力地笑了笑,颤抖着受伤的嘴唇,说,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小心摔坏了腿……我明明答应过你的,这次发工资,咱们就租个小屋子住,不再住这种烂尾楼了的……唉,都怪我没用啊,还让你们……挨饿。

  赵小熊张着嘴巴喃喃着,不小心扯痛了下嘴唇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不得不掩饰着,对着许暖用力地笑。

  许暖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赵小熊的伤口上,咸涩的泪水弄痛了赵小熊,他的手紧缩了一下,又努力地抬起手,想为许暖擦眼泪,可是看到自己满手的皲裂和满是污泥的指甲,他又害羞地将手缩了回来——这么多年,许暖在他的心里,一直如一朵净白的莲花悄然盛开着,哪怕她深陷在污泥里,他却一直视她为珍宝。

  最后,他只能这样默默地望着她,努力地笑,让她放心。他忍着痛,说,傻瓜,我不疼的,真的不痛啊。

  可是嘴唇开合之间的那种被撕裂的巨大疼痛,将他的眼泪给bī了出来,他却努力地想咧着嘴巴笑给许暖看。

  许暖颤抖着手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再开口,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风雨如晦的城市,她和他相依为命。

  同分一个烤红薯,同吃一份盒饭,同喝一杯水。

  那天夜里,十九岁的许暖忍着呕吐,将那只láng犬剥皮、清洗、剖出内脏……那一刻,它是他们的救命餐。

  在这之前,许暖和所有女孩一样,很喜欢小动物。

  以前,孟古的家里,就养过一只大huáng狗,孟古喊它阿huáng。阿huáng的“工作”很忙,不是跟着孟古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就是和隔壁的一只名叫小黑的狗一起去邻村找别的狗“串门”。偶尔,许暖去桃花寨子的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阿huáng也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一同跟在许暖身后的,还有孟古的傻小叔,那个眉目如画的英俊少年——孟谨诚。

  傻傻的谨诚小叔,坏坏的孟古哥哥,“工作”忙碌的阿huáng。

  这曾经是许暖十六岁之前,生活里最重要最重要的部分。

  可是,十六岁之后,一次命运的突变,使得许暖不得不跟着赵小熊,逃离了桃花寨子,逃离了收养她的孟家。

  就在她离开桃花寨子的不久前,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将一颗苍耳沾在孟古的衣襟上,十六岁的少女,眉眼尚未长开,却有别样风qíng,她喊他孟古哥哥。他喊她旧时的名字,阮阮。

  阮阮,我一辈子都不会丢掉这颗苍耳的。十九岁的孟古曾经这样说。

  为什么啊?

  因为这颗苍耳就是阮阮,孟古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许阮阮的。

  你撒谎!奶奶说了,你过几天就要坐火车离开桃花寨子,去外省读大学……

  那我就带着这颗苍耳。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

  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冬雪纷纷的夜,烂尾楼里飘dàng着一股狗ròu的香味,十九岁的许暖再次想起十六岁时,孟古对自己说过的话,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她看着在炭火边熬煎的妹妹,那么小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这让她觉得可怕。她回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赵小熊,几天前他被láng犬咬伤,已经无法给她和妹妹依靠的肩膀。

  许暖知道,那些少年时代好听的诺言是不顶用的,唯一能救赎妹妹和赵小熊的,就是钱,说得好听一点儿,就是人民币,桃花色的那种。

  别无选择。

  许暖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像红透的虾子似的妹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就这么做,哪怕是错!

  只能这么做,虽然是错!

  那天夜里,许暖决定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一个可以出钱治疗许蝶的男人,不管他多么老,多么丑……许暖狠狠地想,闭上眼睛!

  于是,就这样,在那个飘雪的黑夜里,她趁赵小熊睡着了,走上了午夜的街。胸口上挂着那只láng犬留下的牌子,是赵小熊哆哆嗦嗦地给她挂上的,说是可以守护她。其实,他只是觉得,许暖这么漂亮的女孩,却从来没有一件像样的装饰品。每当他路过那些小小的饰品店时,都想要给许暖买一条项链什么的。但是许暖的小妹妹自出世起,就体弱多病,他和许暖不得不节约每一分钱,即便如此节省,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他们仍然不得不常常住在烂尾楼里。

  城市的午夜,没有星星。许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小牌子,想起了可怜的小蝶和满身是伤的赵小熊,整颗心变得有些绝望——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守护谁呢?

  白雪凄凉而落,她像一个落了单的天使,迷途在人间。落在她身上的雪,像上帝那位老人垂怜的吻。

  许暖不知道在这条街巷上徘徊了多久。偶尔从她身边走过的陌生男子,有的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也有的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反复地给自己打气。

  可是,每一次有陌生男子从她身边经过,她都无法开口。

  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孟古的样子。他喊她的名字,他将青青的苍耳放在她的手心里,柔柔的青色,柔柔的刺。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gān净。然后,他小声地央求着她——听话,阮阮,回家!不要出卖自己,等我回来!

  阮阮,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暂时,我还没找到那条可以通到你那里的路。求求你,不要做这样的事qíng,不要啊!

  ……

  那些在幻境里出现的话,那些孟古的呼唤,如同滚烫的油一样,泼在了许暖的心上,让她痛得寻不到方向。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落在了风雪之中,她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放弃吧,放弃吧,放弃这个可耻的念头吧!否则孟古永远都不会再爱你了!

  然后,她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你这个傻子,醒醒吧!孟古本来就已经不再爱你了。三年前,当他肯将你丢在桃花寨子,自己一个人坐上南下的火车之时,就已经不再爱你了!如果他爱你,就不会在你千辛万苦从桃花寨子追到他的身边时,让赵小熊告诉你,他再也不想见到你!

  是的,已经不爱了。

  无论你的心给了谁,身体给了谁,都永永远远地和这个叫孟古的男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对他来说,你是一个过去式,是一个他不再关心的人。

  ……

  许暖捂着胸口恸哭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她不想出卖自己,不想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那可耻的印记!早在十七岁那年,她已经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太多耻rǔ了。她也答应过赵小熊,再也不会去出卖自己了。而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依然那么卑微地期望,某一天,当孟古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肯再次爱她的时候,即使自己不能如初时那般完整,至少她也可以多一点纯洁,哪怕只是多一点点,这也足以让她心安一些。

  在这世界上啊,永远都没有最傻的女人,只有更傻的女人。她们永远对爱qíng抱有太多的幻想,哪怕这份爱qíng里的男人曾经把她伤害到体无完肤的地步。即使那么怨那么恨,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或者有一天,他会冲她再次敞开怀抱,哪怕他只是向她钩钩手。

  爱qíng的悲哀就在于,它永远难以对等。一个人随意钩钩手的力量,就足以让另一个人jiāo付一辈子的爱和期望。

  许暖艰难地闭上了眼睛,许蝶小小的影子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她小小的gān裂的嘴唇,红红的小脸蛋,不停抽搐的小身体……风雪中,似乎有她低低的抽泣声,她似乎在挥舞着小手,喊她,姐姐,姐姐。

  她的心,仿佛被尖刀生生切碎。

  风雪jiāo加的夜,在悠长的巷子里,许暖无处宣泄自己的恐惧和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等待着一场命运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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