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夜紧蹙眉,发丝被风扯乱在眼前。
[二]
已经够了。
高二那年,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几秒钟以前你还听见她叽叽喳喳说笑的声音。
你才知道人原来如此脆弱,生与死的距离仅一步之遥。这不是时隔几年就能全无负担地再度谈起、轻松假设“如果当初”的话题。
即使偏偏只有你知道真相,即使被误解得再深再久,你也不想提及。
[三]
周五晚上在家吃饭,父亲又追问为什么信用卡里的钱一分没动,夕夜说自己的收入还能维持。
“我们小颖能力很qiáng。”母亲脸上写满自豪感cha嘴道,“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好。对了,现在离开了学校,住在哪儿啊?”
“和朋友一起租的房子,离电台很近。”女生顿了顿,“离学校也很近。在那片地方生活了四年,什么都习惯了,怎么也不想离开。”
“也对,你喜欢就好。”母亲点头说,“是男朋友么?”
“不是的。只是高中起就关系很好的同学,比那房子还让人习惯。”
“那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男朋友倒是没有,不过有喜欢的对象,七年了,没有对他说过,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问。
夕夜淡淡地笑起来,瞥了父亲一眼:“您见过,爸爸也见过,”她在家人们好奇的目光中短暂沉默,微微压低了头,“是贺新凉。”
母亲沉不住气,餐叉从手中滑落进餐盘,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哎呀,怎么……”
静颖抿嘴忍住笑,头也不抬就能感受到父母投来的目光:“你们别看我,早跟你们说了我对贺新凉没感觉。姐姐的事,妈妈你明天出去应酬时不如问问贺新凉他爸,让他去探探口风。”
夕夜原以为作为知qíng者的静颖会起反作用阻止自己,没想到她竟顺水推舟,有点吃惊。
晚饭过后陪她去遛狗,问起为什么。
“我不爱贺新凉,你也不爱,但并不希望他陷入不幸。前几天我也听朋友说颜泽和他要结婚。虽然我没你那么大决心非拆散他们不可,但我也觉得他俩现在结婚实在太仓促了。两个人之间有很多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新凉急于用结婚这件事向对方同时向自己证明他还爱颜泽,而颜泽从来不爱新凉,她只是需要新凉,或者说需要这么一个人--长得帅、家境优、xing格好、对她言听计从。”
夕夜微怔,停住脚步盯着静颖待了半晌。
新凉和颜泽外在的条件实在差距太大,让人无法想象颜泽对新凉远不如新凉对颜泽爱得多。就像从前,假如谁揭穿夕夜嫉妒颜泽,也让人难以置信。
“你果然是旁观者清,圈子内的人多半没有理智,我出此下策其实心里不无怨恨。我也曾真心喜欢过新凉,只是替他感到非常不值,说不清其中道理,冥冥之中觉得应该阻止这件事发生。”
“你也曾真心喜欢过新凉?”静颖回过头,瞳仁里闪烁着讶异,“你怎么会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
夕夜被猛然问住,眨了眨眼睛。
回到最初的时候,怎么会喜欢他?而又是喜欢他什么?刚进校时听同班的女生叽叽喳喳议论哪个男生长着“校糙脸”,知道最受追捧的那个和自己有点渊源,是自己曾经最好朋友的男友。关系就这么简单,本以为不会再复杂一点。
谁知某天放学后,和夕夜一起打扫的季霄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女生为了拖地,独自拎水上楼,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同班的贺新凉就一步三个台阶地从楼下追上来不由分说地提供帮助。
微怔的当下,女生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往后让了半步。
接过水桶的那只手,gān净纤长,骨节分明,经脉在颜色偏深的皮肤下走成遒劲的曲线。
不可思议。
只是因为这手,这瞬间。
突然喜欢上了这个人。
时隔不久的运动会上,参加四乘一百米接力的颜泽在迈过终点的瞬间摔倒,被贺新凉横抱起来送去医务室。夕夜留在终点线旁边呆呆地看着两人远离自己的背影,伤心到了底,可正是这份伤心让她辗转反侧一整夜确认了自己对贺新凉的喜欢。
之后的周一,她回校吃了早饭,在楼梯转弯处的落地镜里看见形容憔悴的自己,感到不妥,急急地跑向寝室换了件纯白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再套上深青色校服,脸色立即被衬亮了。
qíng窦未开时绝不会有这种小心机。
进教室时挺直腰,踮着步,姿态格外优雅,没有往贺新凉那个角落看,却知道男生的目光在随着自己移动。
也是从那天起,大家突然发现这个女生变了,说不清变化在哪里,好像她的身体向外延伸出了奇异的柔媚枝蔓,不是像从前那种jīng巧稚气的漂亮,而是让其他同xing感到威胁的美。
她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微蹙着眉,看新凉和颜泽谈笑风生,心如刀绞,误解了真爱的意义。
[四]
夕夜搬来与自己同住的事,季霄没有告诉亚弥。
父亲的公司受行业经济景况的影响资金周转不灵,已经到发不出工资的境地,家里气氛分外压抑。本着逃避的心理,连续几周没回家,季霄不想连宿舍这最后的避风港也失去。
手机铃声骤响,他翻过屏幕,见是亚弥,便把手机放得远远的,用枕头盖起来,继续拖动鼠标。
和亚弥只相差一岁多。
可如今一个在校园,一个在职场,一方无忧无虑另一方忧心忡忡,考虑的东西全然不同,心理距离越来越远,倾听与倾诉都觉得疲惫。
房门突然被大声捶响,季霄惊得从电脑前跳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夕夜在门外喊他名字。
季霄连忙拉开门,女生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拖到电视前:“快来看看这是不是夏树?”
可是电视屏幕中却在播放新闻。
男生一头雾水。
夕夜遗憾地发出一声“唉--”,补充说明:“刚才我看见主持人身后的路人好像夏树,可惜过了。”
“你见过夏树?”
“我没见过她本人,只看过一次照片,所以才让你来看是不是。”
“只见过一次照片?那为什么马上就觉得她是夏树?”
“她站在路边迎面对着镜头,看不清脸,好像在等什么人,后来过来一个男生朝她走过去,两人牵着手出了镜头,自始至终那男生也没有回头,但我就是知道他是风间。”
“第六感告诉你那个男生是易风间?”季霄把她的意思重复一遍。
女生有点着急地点头,生怕对方不信自己。
“毕竟是jiāo往过的人……这我能理解。”男生转过眼睛看向她,“不过女的是夏树的可能xing非常小。”
夕夜还想争辩什么,男生示意她打住,在她身边坐下。
“风间临走的时候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他童年、少年时代都因为家庭缘故过得非常不幸,十四岁那年遇见夏树,认定她是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他对夏树了解不多,不久后夏树又转学去外地和他一别两年,其间他和别的女生jiāo往过,对方给他的感觉很像夏树,可终究不是夏树,很快就分手了。后来夏树又离奇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两人真正开始jiāo往,他却突然发现一直爱的人不是夏树而是他想象中的夏树。在分开的两年中,他不断在脑海中将夏树的形象美化、不断臆造自己与对方的心灵契合点,而夏树和他的想象却出入极大,让他不禁失笑自嘲,世上哪有自己想象中那种女孩。再后来,他遇见你,才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按照人设出现的角色,吻合得几近虚构。然而,你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你却有你执着的人,分岔的路无法qiáng求,只能彼此珍惜同行的时光。”
男生说完,两人沉默许久。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吗?”女生紧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去看他。
“唉?”男生蹙起眉,一时反应不过来。
风间的目的……
自己与他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室友上,不算jiāo往甚密,他对自己说这些,也许……无非是希望自己转告夕夜,在他走之前挽留他。可自己却拖拖拉拉直到今天才告诉夕夜。
季霄把夕夜的追问当成指责,不知怎样回答。
“……对不起。”
女生久久愣住,突然苦笑:“我当然也明白,错过就是错过,失去就是失去,‘分岔的路无法qiáng求'。是我妄想,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着便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满脸茫然的季霄。
夏末的风掀开白色窗纱灌进屋里,最后的蝉鸣像海làng迭起。
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才幡然醒悟,懂得珍惜?
羁绊和qíng意,日复一日,一点一滴累积,源源不绝地渗入心脏,酸的或者咸的,灰的或者白的,纯净的或者混合的……把原有的空间全部涨满了。
说过的每个字,响彻在耳畔的每句话……法则、规则、原则,都不能阻止它们逐渐改变你掌心纵横jiāo错的曲线。
[五]
从那天起,夕夜和季霄的见面变得尴尬,对话局限于生活起居,而且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他揣测她曾说过的每句话的意义,逐渐了解她的心思,明白她虽然外表冷淡但心里怀着爱,这种爱饱含生命讯息、激烈不可抑,反而使他退缩,不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才能与之对等,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顾及亚弥,这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孩让他无法辜负。
夕夜和他同住的事终于还是传到亚弥耳朵里,出乎意料,亚弥的反应异常平静。
“其实你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上夕夜了。我说过你,你狡辩,但不是故意欺骗我,你是真心误以为自己并不喜欢她。”
季霄望着她脸上逐渐显出的如释重负的光泽,觉得她此时的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眼角眉梢毫无保留地张扬欢愉,心里紧紧地痛起来。
回想三年前向自己告白的她,一派天真懵懂又莽撞的女孩,额头圆圆鼓鼓,表qíng瞬息万变,慌张的时候眉头耸起形成个可怜的“八”字,笑的时候下垂的眼尾拉出一条上扬的细细笑纹,心里想到什么立刻脱口而出。
与此刻面前的她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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