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愿意在别人生活中留下痕迹,只是害怕改变了别人原有的轨迹。
一句“对不起”,偿还不了。
“季霄,我们分手吧。我不是置气,也不想吵闹。我只是觉得,你已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季霄了。你也许不知道,我喜欢你的时间,不止三年,不止六年,比你想象的长得多,你一直在我的生活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可你却没有注意到我……”
季霄做了个打断的手势,摇了摇头:“我记得你的时间比你想象的长得多。三年之前我就认出了你。那时你十三岁,手里攥着粉白相间的信封,堵在我上课的体育馆门口逢人就问‘季霄在哪里'、‘看没看见季霄',那份无所畏惧的盛qíng吓坏了我,我不得不躲在器材室的储物柜里,你看不见我,但我看得见你,有个瞬间,我们就两步之遥,但我觉得两步之外腾起某种过于灼热的东西,是我所无力承担的。
亚弥闭一闭眼,在眼眶里来回绕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不沾脸,直接摔碎在地上,抬手去拭都来不及。
“我知道你在储物柜里,其实我发现了张开的门fèng。你也许理解不了,当你喜欢的人离你两步之遥,他的呼吸你都能感受到。那时候我在想,我喜欢的那个季霄哪里去了?蜷在那个又闷又小的空间里的人根本不是我喜欢的季霄啊。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左右为难,变得懦弱、彷徨、优柔寡断。现在也是如此,在夕夜和我之间摇摆不定的你,不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季霄像王子一样,哪怕不在我身边,我也想你永远像王子一样。你明白么?”
男生也红了眼眶:“你也是,哪怕不在我身边,我也想你永远懵懂天真无忧无虑,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怕失去。”
“我不怕失去,因为我没什么能够失去。但是你会害怕失去,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亚弥说到这里顿了顿,微笑起来,“因为你失去了世界上最最爱你的女孩。”
[六]
试用期结束,夕夜被留用,成为正式DJ,主持一档晚间音乐节目。过了不久,有个去大理出差的机会,夕夜一心想从宿舍逃出去,收拾东西时,她几乎把自己的房间搬空了,走之前才告诉季霄。
晚上十点四十的飞机,出门时已经过了九点。男生有点担心不安全,提出送她去机场。
夕夜预料这一路可能会尴尬异常,连忙拒绝。等她下了楼,季霄在窗口看见她消瘦单薄的背影,依然放心不下,跟着出了门。
不想再制造劝说不用劳烦的客套对话,男生没有上前叫住她,一直保持十米左右的间距,无论人群多么纷乱,目光的焦点始终定格在她身上。
夕夜拖着行李箱走在单行道的区间路上,穿过两个寂静无人的十字路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异常清晰,这段路也显得比实际距离漫长。接着是一条主gān路,环境音一下子变得嘈杂,车流被信号灯截断,马达声在斑马线旁响得轰鸣。可即使置身人群,她依然形单影只,和周围的人尽量保持距离,步调和离她最近的人也不一致。
地铁里人很少,季霄和她不同车厢,但看得见她。
她垂眼盯着自己行李箱的拖箱杆出神发呆,侧脸映在车窗上,没有什么表qíng,只显出疲惫的神态。微卷的长马尾从后颈绕向胸前,勾勒出柔美的曲线。
中途换乘了另一条路线的地铁,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白炽灯光把她的脸打亮,时间缓慢得失去刻度。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地铁站,再度融进夜幕里,走过开阔的街心广场,又乘上磁悬浮列车。
季霄坐在她侧后方两排的位置,只看得见她搭在拖箱杆上的手肘。
从磁悬浮车站直接进入候机大厅,男生目送她换了登机牌。离登机的时间还早,她没有直接过安检,而是在候机厅中央的咖啡店找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牛奶。男生怕被她看见,这才出门离开。
夕夜偏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没有任何目的地朝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张望了一眼。
那颀长挺拔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不禁从座位上站起来。
季霄离开她的视野中央,走进更远的景深中去。以夕夜的角度看,好像沉沉夜幕中浓黑的云朵将他包裹了起来。
黑色的云在风的扯引下迅速流动,不安地翻滚着,仿佛企图掀开一角天幕泄露出黎明。
这幅画面以永恒的形式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七]
父亲没有命令新凉立刻和颜泽解除婚约,只是和他商量是否能将婚期延后。公司即将上市,急需夕夜父亲公司的投资,在这关键的半年内,应尽量避免因为儿女qíng长引得枝节横生。
男生把母亲过早病逝的原因归结于父亲对家庭不忠,一直对父亲耿耿于怀。父子关系冷漠至极。但这次却少见地采纳了父亲的建议。一方面,冷静下来后,对结婚成家也感到心理准备不足;另一方面,理智地考虑,婚事本身并不十万火急,当然还是该以事业为重。
可是,如果将前因后果如实告诉颜泽,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新凉只是对颜泽说,最近公事繁忙工作压力非常大,不如将婚礼推迟半年。他没想到,这样的理由在颜泽听来明显是借口,她压根就不相信,愈发怀疑他变了心。
两人吵了几架,转而互不理睬,只要一说话就又吵起来,关系越来越僵。
新凉也不想让步:“两个人jiāo往这么久怎么连半年之期的约定都不能达成?”
“请柬都已经发出了!现在突然要延迟婚期岂不成了笑料?你整天只知道考虑你自己,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的什么感受?你的感受就是为了不成为笑料才要和我结婚?”
颜泽半晌没说出话,胸口堵得快要背过气去,瞪着他过了长长的两分钟,站起身抄起面前的饮料泼向他的脸,然后望着被出于意料浇了满脸láng狈地仰起头来的男生,才觉得哽在喉咙口的那股气提了上来:“贺新凉,我从来都没爱过你,我跟你结婚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是王子吗?你有多伟大?你还要多久才能长大?”
新凉惊讶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争吵并不像平常每一次那样,它好像掘到了地表之下几十米几百米的暗处,触及了本质的矛盾。
他一直觉得自己最懂颜泽,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女生脸上露出悲戚的神qíng,像要挥开什么似的摆摆手,拎起包出了店门。
过了两天,颜泽的妈妈打来电话,这倒在男生的预料之中,毕竟推迟婚期本该知会对方父母。但颜泽妈妈要谈的却与婚期无关。
“小泽回家后说了句‘我不想结婚了',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推迟婚期的事,我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如果你真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和小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想她会理解的。你们想结婚,总是要抱着生活一辈子的愿望,如果遇到这么一点阻力两人都不能互相体谅,究竟还要不要结婚你可得慎重考虑。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请你不要欺骗她的感qíng,任何时候都坦诚相待。”
新凉只能潦糙地应着,心里有点乱。
如果两个人不用考虑任何外界的压力与意见,仅仅凭感qíng出发,有了矛盾就及时沟通,哪怕是争吵,也能够解决问题。
可如今双方都有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彼此又无法感同身受。父母的初衷都是善意的宽容的,却往往适得其反。展开在面前的只有--
不可挽回的距离。
不能体会的心理。
以及,无法再重现的曾经。
[八]
再度回到了这里。
并不仅仅是命运的安排,七分的注定带着三分刻意,夕夜没有随同事从大理直接回上海,而是离了队,坐上了大理到昆明的长途车。
第一次途径,因泥石流和jiāo通事故被滞留在此,láng狈落魄得无以复加的经历,却在最后有个甜蜜的结局。
那时曾被你深深憎恶的山水,也许是胸怀着恢弘的宽容安静地注视微渺的你,早知道你会重新回到这里。
只有重新回到一段感qíng的起点,才能够看清它本来的色调,也唯有如此才能获得勇气去告别它。
长年不化的白雪兀自仰首朝拜天际,不向踞于裙下臣服她的绀蓝山脉瞥一眼。琉璃色的青空怀抱稠密棉白的云,如晕如染。云层在最低处的外缘化成雾,笼罩住被群山碾在脚下的植被。柔化过的千岁绿中点缀少许胭脂色的花树。
这才是天与云的真实面貌,无需你为它添画几笔悲喜,已足够撼动人心。
被阵雨冲刷过的梦境在这天然的和谐前算什么?被玻璃隔绝后的静音在这温厚的沉默前又算什么?
白的天与黑的云,总在无数轮回中复现。
爱qíng平淡无奇,可以发生在任意时间地点。但有的爱却仅此一次,无法一版再版,没有时间刻度可供衡量,不存在于任何空间维度,全部的能量凝聚于一点,只在这瞬间,山无陵,江水为竭。
不能在安宁平静的未来说,爱从来不曾存在。
故地重游时,早已沧海桑田,获得的却不是告别的勇气,而是再次被感动后的眷恋。
积蓄所有的温柔、善良、宽容、谦和与坚韧,皆为瞬息。夕夜从虹桥机场返回宿舍时也是深夜,24小时便利店在一整条街的黑暗中荧荧亮着光。
平日喧嚣的街道寂静下来,那些写着可爱字体的桌游店招牌,手工巧克力店的粉红外墙,咖啡馆在临街处张开的青绿色圆伞,都已带着生动的笑容睡去。
人行道的地砖fèng里渗出清冷的月光。一路走来,随着寒意愈发深浓,勇气却愈发稀薄。以至于最后她站在楼道里踌躇,抬不起按门铃的手。
无法解释,临行前为什么落下了钥匙,心知肚明这不是疏忽。
记不起是第几次转身面向家门,视线落在门铃上。仿佛因着什么玄妙的心灵感应,门突然打开。伴随着一句朝向室内问的“你确定只要啤酒”,季霄回过身,怔在了夕夜面前。
想看一看对方是否一如既往,目光的落点从眼睛移向整张脸,可是失败。
再一次努力,依然失败。
推拉摇移都改变不了焦点。
两三秒的对视,沉没在眼睛的漩涡里,什么都失控,什么都忘记。
只差一个久别后的拥抱。
女生搁置了呼吸,刚想上前一步,男生却以一个微妙的后退趋势制止了所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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