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酒店走廊里的僻静处,灯光较为暗淡,远处大厅的灯光投在李知行的眼睑之上,留下一片yīn影。
他说:“我有数。”
“你没数。”李泽文瞥了他一眼,“你和唐宓之间太难了。别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李知行拿着手机的手明显一颤,他猛然抬起头和自己的堂兄对视。李泽文有心理学学位,在观察人上很有一套,但他也没想到,这位兄长这么快就看破了自己的心事。
李知行呆了一呆:。“大哥······你······”
李泽文表qíng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堂弟。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弟素来是控制qíng绪的行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làng面上也相对平静,现在他吃惊成这样,看来真是被戳到了痛处。
第一次遇到唐宓的时候,我问过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当时没否认,只转移了话题。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根本不需要猜测。”
短短十几秒,李知行已经收拾好了qíng绪。他把手机揣进衣兜,镇定道:“大哥,你要说什么?”
李泽文推了推眼镜:“你基于同qíng心发作正义感爆发,喜欢上她也正常。”
“不是。”李知行答得非常快,“是什么原因我没想过,也没必要去想。但我能肯定,不是同qíng心。”
李泽文叹息:“不是同qíng心的话,那就问题大了啊。这条路很难走,太难走了。”
他的话每一个字李知行都听得清楚。李知行仰起头,微微合上双眸,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知道,我和她也没什么可能。姑且不论她并不喜欢我,就算喜欢我,这条路也很难走。没有人会赞成我们,大哥,甚至连你都在反对。”
李泽文觉得荒唐,荒唐得近乎让人感慨,以至于半分钟时间内他根本没说出任何话来。
青chūn时期发生的爱qíng,多半只是冲动和热血所致,很少有人会想到三年后基至五年后的未来。但他的这个堂弟已经彻彻底底从头到尾想个明白了。
他看向自己堂弟的目光有七分感慨三分哀伤,许久之后他方感慨一声:“既然没什么可能,那你还是要帮她?什么都得不到。”
李知行点点头。
“我知道,我不需要她的任何回报。我只是想看看,我能为她做到什么份上。”
散席之后,李知行寻了个还有事qíng的借口,又让李泽文打了个掩护,独自一人离开了酒店。
他打车到了医院,进了内科大楼,乘电梯上了六楼的肾内科病房。十点之后,医院病房区已经安静多了,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病人和家属走动。
613病房门是虚掩着的,他很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三个人的病房,找到唐宓外婆的病chuáng并不难——靠门的那张chuáng就是。唐宓坐在一张白色的折叠椅上,单手支着额头,面对着病chuáng打盹儿。她手里还拿着张报纸,眼看着就要滑落到地面上去。惨白的病房光芒落在她的脸上,穿过了她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她眼睑下投下了青色的yīn影。李知行想,两三个星期之前,她还兴高采烈地在溪水里奔跑,甚至可以徒手抓鱼,这才多久时间,她却已经如此疲劳了。
他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叫醒她,却发现她手指动了动,睫毛轻颤,如猫儿一样的眼睛缓慢睁开,醒了过来。
她的视线很快落到他身上,她对他的出现并不吃惊,只点了点头。
“你来了。”
李知行站在病chuáng前,看看几个监视器上的各种数字,心跳血压都算平稳,大约这是勤劳的老人一辈子里最长的睡眠时间了。
“你外婆怎么样?”
“好多了,浮肿也已经消了。”她放下报纸站了起来,“大家都在休息,我们出去说。”
内科大楼下有片小花园,两人边走边聊天。她在医院里待得太久,身上有股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李知行问了治疗qíng况,唐宓一一作答。
随后他想了想,问:“姑父没来?”
“刚刚才走,舅舅很忙。”
李知行沉吟着:“唐宓,其实你刚刚没必要和舅妈闹得那么僵,非bī着她今天转账给你。”
正是夏季,夜晚虫鸣声声。唐宓声音很轻,宛如飘忽的夜云。
“不相信她的话。她说明天转账给我,多半只是为了敷衍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不能放过今天的机会。”
“但我在场,你不相信她应该也要相信我,我不会让她反悔的。”
唐宓停下脚步,倒头看着他。些微光芒落在她的眼睛里,衬得她的眼睛更像是猫眼石般闪亮,宛如宝石一样。
李知行敏锐地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哀伤。
“李知行……”她说得很慢也很诚恳,“你今天来看我外婆,我很感激。以后你就没必要来,这是我们家的事qíng,跟你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这句话大部分时候说来挺伤人的,但如果是在这种qíng况下被唐宓说出来,却要另当别论了。李知行想起了李泽文言之凿凿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兄长的话很有道理。
“你不希望我卷入你家这堆事qíng?”
李知行眼睛一眨不眨,不漏掉她的丝毫神色变化。李知行从来没觉得她那个“冰美人”的绰号如此贴切,在月光下,她苍白的脸颊上也被渲染上了清冷的辉光,渲染出了冰霜的色泽。
她坐在花台边上,开了口。
“我跟你说过,小时候我见过你。”
李知行点头:“我问了你很多次,你都不肯说。”
“这件事qíng······”唐宓很慢地开口,“之前跟你说过,因为我的过错,害得明朗受伤。那之后不久,外婆带着我到了宣州,想跟舅妈道歉,另外再见小朗一次,看看他好了没有。我们找到舅舅家里,舅舅出差不在,舅妈不让我和外婆进门,我和外婆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保安很同qíng我们,还是带我们去了舅妈家敲门,当然还是没用,舅妈照样不让我们进门。我在舅妈家门口,隔着玻璃,见了你第一面。你趴在窗台上,从二楼看着我和外婆。”
“那年chūn天来得迟,而且很罕见地下了雪,天气很冷······回去的路上,外婆摔了一跤,背篓里的瓜果蔬菜滚了一地······外婆去马路中捡东西,差点儿被车撞到。”唐宓抬起头来,看了李知行一眼,“那辆车是你家的,我在舅妈家门口看到过,车牌号很好记。”
叙述往事时她一直语气寡淡,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车上有司机,你妈妈在副驾驶的位置,她穿着皮靴从车上下来,骂我外婆‘到马路上找死吗’。而你,摇下了车窗,从后排往后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我正跪在雪水里扶着外婆站起来。那是我见你的第二次。”
李知行呆若木jī,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完完全全不记得这事儿。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虽然经过了同一段时间,但记住的完全不是一件事qíng。
她说得简略,细节通通略去,但也不难想象,那个寒冷的下雪天发生了什么事qíng。
此前去了唐家村一趟,他知道她们祖孙两人是艰难生存着的弱势群体,但当时他没想到过,她们祖孙两人曾经遭受过自己的羞rǔ。仅仅两面之缘,就让她深刻地记了他十几年,可见仅仅两面之缘,就让她深刻记了他十几年,可见当年的事qíng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什么样的恶劣印象。
他可以跟她说“对不起”,但这份道歉毫无分量——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大可以用“我不记得”“我太小”来搪塞,又或者怀疑唐宓是否认错人,但这不可能。
他可以想象到唐宓高一初见他时,对他的天然厌恶感从何而来。
难怪她后来甚至愿意转校,也不愿意和他同班。
李知行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她,才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唐宓疲惫地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愧疚,更谈不上原谅。你不记得那时候的事qíng,并且那时候你也就是个孩子。实际上,该道歉的那个人是我。”
“你不用——”
唐宓没心思听他说话,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高一入学的时候,我带着偏见,对你态度很糟,你却没跟我计较······真是很惭愧······都是我小肚jī肠、为人刻薄。现在,你不惜得罪亲姑姑来帮我,我非常感激。”
李知行看着她,只觉得心中有股气渐渐郁结,却无从排解。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唐宓走了两步,站在住院部的台阶上,伸出手在两人中间轻轻一划,“李知行,我和你有着各自的立场,因此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们李家人,我想,你的家人看我和我舅舅也差不多。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们做普通的同学就好。”
“你的‘普通同学’是什么意思?”李知行只觉得嗓子疼,话说得更加艰难。
“不用刻意联系,也不需要刻意关照。这就足够了。”
她和他目光平视,态度坦然镇定,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有那么一瞬间,李知行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她没说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只是要求“泾渭分明”——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大概算是进步吧。
李知行看着她走入住院部大楼的身影,心qíng复杂难言。
打车回到家里,时间已经很晚了,父亲的书房还亮着灯,李知行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父亲许可之后,走了进去。
李正远正在看秘书刚刚送来的文件,用铅笔一一批示着,手边的茶都冷了,李知行倒了杯茶,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李正远放下文件,取下眼镜,对儿子点了点头。
“爸爸。”李知行站在办公桌前,斟酌着开口,“爸爸,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他们堪为父子关系的典范,通常来说,但凡发生大事,他都会询问父亲的意见。
“晚上,奶奶的生日宴,我来得迟了点儿,是因为在酒店里遇到我的同班同学,叫唐宓,恰好也是姑父的外甥女,这事儿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李知行说,“她的外婆,也就是姑父的母亲被胡蜂蜇伤了,在宣州第一医院住院,医疗费要三十万左右。唐宓呢,是来跟舅妈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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