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远好像没看到他的眼神,蹲下身来,用手掌仔仔细细的擦着那本就一尘不染的少年照片,慢悠悠地说:“叫盛枫的人很多,但我们的盛枫只有一个。他在五年前死于骨癌,时年二十岁。他心里一直放不下两个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女友。他的母亲虽有我,但抑郁症很严重,他担心她会因为他的死加重病qíng;她的女友……”
泪水蓄满了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睛,花白头发下,这个家财万贯的商界jīng英,和天底下所有失去孩子的父亲一样苍老悲伤。
带着浓浓的鼻音,他望着水凝烟说:“他说,他的凝凝从小没有父亲,聪明漂亮,却又死心眼儿,又没什么朋友,与其让她知道他死了,不如让她认定他是变心了,伤心一阵,也会去找更好的。”
他似乎蹲都蹲不住了,扶着墓碑坐倒在地上,慢慢地抚摸着爱子的相片,沿着那年轻笑朗的笑纹轻轻轻轻地滑过,低低的声音,像谁在喃喃自语。
“这孩子从小就乖,聪明得不得了,他母亲一个眼色,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因为母亲担心林茗,他不管林茗怎么想,天天一放学就跑去陪他,……他们兄弟感qíng真好,林茗在南京读书那两年,枫枫常挤到林茗租的小公寓睡,直到林茗给吵得受不了,要赶他才回家。后来……枫枫死前的很多天,林茗也在医院陪着他睡,枫枫怎么赶他都没走,最后死在了林茗怀里……”
你是生命里的独一无二(二)
水凝烟抱住头,怎么也稳不住自己的身体,努力想放开声音驳斥,却还是给深深地掐在喉咙深处,憋成尖细的哭声:“骗我,你们骗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和Irene的照片!他们明明在一起,过得好好的,比谁都幸福快乐!”。
“丫头啊,你还不明白么?”闻致远叹息,“你所看到的,只是唐思源为了留住你而给你看的。这世上……根本没有Irene这个人,那不是Irene,就是Fay,林茗死去的女友。”
“不对,不对!”水凝烟叫起来,“我明明看到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五年前,我就看过了他们的照片,他和Irene,他们……他们……”
在分手的邮件中,两人那样旁若无人的相互拥吻,同样笑容灿烂,同样眸含深qíng,那样清楚地反衬出了她的落寞和láng狈,像是对曾经的山盟海誓最大的嘲讽。
她怎会看错?怎会看错?
“对不起!”紧紧扶持住她的林茗猝然地说,“那封分手的邮件,是我发的。为了让你死心,我……PS了一张照片。那本是我和Fay的照片,我找了一张枫枫的侧脸照片,合成了那一张。你有看到照片上他带了帽子么?因为治疗,拍照时他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当时,他正说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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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茗记得,那时,住院楼前大片的huáng色鸢尾开得明媚动人,风chuī过,像无数美丽的蝴蝶歇在枝上,翩翩展翅栗。
盛枫便坐在高大的梧桐下,不肯安份地抓着自己的帽子,问着哥哥:“现在是不是很丑?头发也没了,胳膊也瘦了,如果凝凝知道了,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我好久不敢接她的电话了……”他叹着气,“可是,哥哥,我真的很想她。她笑起来真好看,眼睛亮晶晶的,gān净得像山里的泉水,细细的眉会弯起来,灵动得像飞着的蝴蝶……”
他痴痴地望着那满园像蝴蝶一样的鸢尾,高高兴兴地笑了。
轻轻地喀嚓一声,传来Fay的欢笑,她走过来,举着手中的相机,用生硬的中文说,“Liem,我拍到了世界上最永恒的笑容!”
包含深qíng的笑容可以永恒,包含深qíng的生命却已永逝。
那个朝气蓬勃,有着最明朗灿烂笑容的少年,已经长眠在冰冷的地面下了么竣?
“不,不对……”
水凝烟冲过去,扶住那汉白玉的墓碑,手指拼命地擦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只想证明……
一切都弄错了。
“他没死,他在法国,和他的Irene在一起,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话说完,她才发现盛枫又猜对了。
她宁愿他负了心,在别处好好地活着,也不愿接受他的死亡。
她的心思,似乎从来瞒不过这个心细如发的少年。
无力地扶住碑石,坐倒,奇异地发现碑石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冷。夏日阳光的余热并没有完全散去,汉白玉的质地触感坚硬却温暖。
那温度,忽然就让她想起,在盛枫一起的每一个冬天。
天总是很冷,而盛枫的手总是很温暖。
就像此刻,这碑石的温度……
她终于敢正眼看向墓碑上嵌着的照片。
照片中,是依然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庞,黑黑的瞳仁明亮gān净,好像倒映着恋人的笑容,活跃而温柔,似乎随时能张开唇,笑着唤她,凝凝,凝凝,我们的新房,要放上九十九朵像火焰一般燃烧的红色鸢尾……
红色鸢尾,幻想中才存在的鸢尾。
在他含笑许诺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这绝望的结局了么?
“盛枫,盛枫……”
她抱着好像带着盛枫温暖体息碑石,忽然之间,泣不成声。
模糊中,她好像看到了盛枫又站在了眼前。
抱住她,像两只绒球一样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笑嘻嘻地说,我们一起过到九十九岁,老到满脸皱纹,牙齿也掉了。
那时,我们再没有力气像袋鼠一样在雪地里蹦蹦跳跳,让你一步一下,踩在我的脚窝,但我们一样可以坐在阳光下,数着彼此的白头发。
那时,我们都已口齿不清,我就唤着你,“喃喃”,“喃喃”,你就唤着我,“哼哼”,“哼哼”……
那时,我们算不算实现了年轻时的诺言了呢?一生一世一双人。
凝凝,我也盼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相守到白头。
如果做不到,可不可以,请你比我幸福?
如果你不小心丢了幸福,可不可以试着去找一找?
我在祝福你,隔的并不远。
不过是天堂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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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chuī过,墓前的人被暮色裁出黑色的轮廓。
碑石渐渐冷了,就像盛枫,终于也远了。
允许我们找回幸福么?
林茗走近她,将她颊上被泪水沾湿的长发拨开,垂着眸静静地看她。。
慢慢地,他将哭得无力的女孩从碑石旁拉开,轻轻抱在自己的怀中。
“枫枫,允许哥哥为凝凝找回丢了五年的幸福么?”
他低低地问着,微微地扬一扬唇角,手指抚摩着碑上笑容灿烂的面庞栗。
盛枫的笑容似乎刹那间绽得更璀璨了,弯起的眼睛温柔地向他们深深凝视。
林茗笑了笑,泪水忽然便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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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水凝烟没有去医院。
林茗带着她回到自己家,正要让她先去休息片刻时,水凝烟打开了所有的灯,手忙脚乱地把所有的箱包打开,一样一样地翻起了自己的行李。
她本没打算在这里住多长时间,行李并没有整理,这时蹲在地上乱翻,不久便翻了一地的衣裙和杂物,依然跪在地上,在每一个箱包的角落里不断地寻觅着竣。
林茗问:“你在找什么?”
水凝烟咧了咧嘴,想挤出个笑脸,但湿湿的眼睫下却又滚下了泪珠。
“我想找一找……找一找有没有盛枫留给我的东西。似乎……我都扔了,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
她又把一个玻璃瓶里的小玩意儿倒出来,小心而匆促地翻找,唯恐错过了每一件小小的东西。
当年给伤得太深,巴不得把所有和他的东西有关扔得光光的,好像那样就可以把盛枫的影子从心底深处彻底删除一样。
现在,她居然找不出一点和盛枫有关的东西了。
她无措地坐在一地的不可收拾中,惶恐地转动着眼珠。
“谁说你把什么都扔了?”林茗微笑,蹲下身将她揽到怀中,低低在她耳边说,“闭上眼,静静地想,他是不是还在我们心中?那种感觉,叫怀念,一世都不会被丢开。”
怀念,怀念……
水凝烟依在林茗的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
她果然看到了盛枫的笑容,张扬着最美好的少年时光,停顿在永远的二十岁。
第二天,林茗陪伴水凝烟去医院时,受了托付的江菲正从另一间陪护chuáng上打着呵欠起身,原智瑜则买了早饭过来,正催着她快点吃了好一起去上班。
水妈妈看着他们,乐呵呵地笑:“没想到这小伙子人还很不错,昨天陪着江菲到半夜才走,一早又赶过来送早饭来了,果然态度好啊!”
原智瑜嘿嘿一笑,转头向水凝烟做了个鬼脸,“我这不是和林大总监学的么?有对了眼的,死缠烂打,不追到手誓不罢休!”
林茗微笑,和江菲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水凝烟却红了脸,换了女人的眼光仔细打量着原智瑜。虽然江菲以前曾说了他几箩筐的坏话,但她对这人没什么恶感,这次看他少了那些大呼小叫的粗鲁话语,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更顺眼了。
江菲对水家母女的揣测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一派女侠风范,边吃着早饭边说道:“谁找了我是谁的福分,某人日后别后悔就成啦!”
林茗但笑不语。
江菲望着他们自进门以来就一直紧牵着的手,皱了皱眉,望了原智瑜一眼。
原智瑜敲着桌子,叫着:“快点快点,你设计部闲空,我那边还有客户等着约见呢!”
“一天到晚就见你睡觉,也不知你从哪里骗来的客户!”
江菲虽这么说着,果然三两口吃了早饭,和原智瑜携手走出病房,步下电梯,各自走向各自的车辆。
原智瑜道:“你这破车开什么开啊,反正今天手术后你还得过来探望,坐我的车得了!”
江菲拍了拍原智瑜的肩膀,嘿嘿地笑,“哥们,谢谢帮我演戏啊!改天我请你吃法国大餐得了!不过呢,晚上你就不用来啦,瞧瞧那小两口的模样,看来已经解开心结,犯不着我再装什么另觅新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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