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原本一脸绝望、生无可恋的弟弟因小熙的事恢复理智,忽然有点儿庆幸自己当年堪称莫名无知的坚持,令苏家不是一个人,至少她的弟弟、她的孩子,不孤单。
“一个人撑着,死得快。”这是父亲遗言,她一直记得。
她活得很好了,有爱护自己的家人、可爱懂事的孩子,谈过恋爱、生过小孩,维持住三个人一个家。若要谈及遗憾,不可能没有,可生命就是这样,不会因遗憾多增一分一秒,她见过了生,亦见过了死,她摸摸弟弟憔悴脸庞,心疼道:“砌恒,别这样,姊姊希望你幸福。”
她已将死,唯愿两个心爱亲人安好,长命百岁。
那么这一生,她就值了。
临终之际,苏祈梦在恍惚中,看见自己身型缩小,变成六岁小女孩,虚弱的母亲在病房里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喂奶,她好奇瞧着,问妈妈:“这就是我弟弟?”
苏母一笑:“是啊,你瞧瞧,他长得多可爱。”
苏祈梦瞥了眼,皱皱鼻子,说:“哪有,像个小猴子。”
苏母捏捏女儿俏脸,说:“往后你就是姊姊,要好好照顾你弟弟,不要老是胡闹,前两天爬学校里的墙了吧?都六岁的女孩子家,要多注意……”
“好啦好啦~”苏祈梦捂耳吐舌,苏母拿自己调皮女儿无法,只能无奈摇摇头。
久远记忆扫dàng而过,苏祈梦恍恍间看见自己温婉母亲,朝她走来,她背后是伟岸父亲。苏母伸出柔荑,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温柔呵护地摸摸她的头,说:“辛苦了,你做得很好,妈以你为傲。”
苏祈梦童稚却不天真的眼望着母亲问:“真的吗?”
“真的。所以,不要再痛苦了,过来吧,我的孩子。”
苏祈梦怔在原地,怔了很久,继而抬步,投入母亲怀抱,然后──终于彻底像个孩子,大声哭泣。
脱离尘世喧嚣,涤净一身世俗尘埃,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病chuáng边,苏砌恒看见自己沉睡姊姊,嘴角浅浅露笑,眼角滑落一滴泪。
生命迹象终止,苏祈梦拒绝抢救,安安静静,一切苦痛抽离,苏砌恒领会之际赫然恸哭,可他明白他那劳苦一生,为他、为家人尽心一辈子的姊姊,终于不会再有任何伤痛缠身了。
他轻声祷:望你下一世身体健康,富足无虞,有个你爱也爱你的人。
一生无忧。
番外之〈苏祈梦〉完
第56章《宠逆》番外2之〈如常〉
一年一度金曲盛宴,星研唱片可谓最大赢家。
钟倚阳的“婉婉”入围九项大奖,苏砌恒“自爱”入围五项,其中包含每个歌手一生仅一次的最佳新人,每年金曲评审口味、取向皆大不相同,有时候跟随流行,有时候又忒清流,唐湘昔原本想买几个奖,又觉得乏,gān脆听之任之,随他们去。
当最佳新人揭晓,来宾宣布:“最佳新人得奖者──苏、砌、恒!”时,他坐在位置上,双手微颤,必须克制自己不露过多qíng绪,他没出手,所以这个奖项,苏砌恒拿得实至名归。
倒是崔贺忱兴奋跳起,上台替代领奖,本人不在,致词很短,崔贺忱:“谢谢所有金曲评审,砌恒现在在国外进修,这个消息相信会令他更振奋的。”
出国进修──这是对苏砌恒逾半年的消失,公司给予外界的官方说法。
崔贺忱回到位置,褪去兴奋,把奖往唐湘昔怀里一塞,恢复平时目中无人的牛老头样儿,对苏砌恒离去,他始终认定是唐湘昔辜负了人家,气恼有之,不忘讽刺:“走了还给公司留个奖,真是孝子啊。”
因苏砌恒的事,崔贺忱现今对唐湘昔可谓大不满,说往后他要糟蹋的人,他一个都不接了,省得白gān一场。
唐湘昔怀揣奖杯,没语。
这一生仅有一次的奖,苏砌恒没领;一生或许仅有一次的真心,自己也没领。
双双错过。
钟倚阳今晚终于如愿拿了大奖:最佳男歌手、最佳唱片、最佳作曲……想拿的统统囊括,成了最闪亮的一颗星,庆功宴上众人环伺,唐湘昔仅举杯说了声:“恭喜,gān得不错。”
钟倚阳抬眉,“你这敷衍态度,不怕我跑了?”
唐湘昔好笑,与他gān杯。“哪个老板像我一样容你发疯放肆,你尽管去。”
钟倚阳噎了噎,说白了还真是,唐湘昔从前宠爱纵容,后来放手尊重,他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真正想要,可离了他,一阵暗黑绝望过后,自己终究没毁灭。如今他人生升华,冷静回顾那三年,轻声道:“或许,是我对不起你。”
唐湘昔倒是冷静。“jiāo易而已,没什么好对不对得起的。”
“jiāo易而已……”钟倚阳琢磨了会,继而苦笑。男人把一切撇透了,其实刚晓得苏兔子离开,他曾自荐枕席,这回不谈利益,纯粹当个pào友,唐湘昔果断坚拒,甚而道:“你该找个会珍惜你的。”
唐总难得温qíng,钟倚阳当下还有点懵,他这辈子唯一受过珍惜滋味,就是这男人给予,他问:“你从前那样,不算珍惜吗?”
唐湘昔:“不算吧。”事实上,他也不懂。
湘昔、相惜,取这名字,该是希望他懂惜的,可他习惯qiáng取豪夺,觉得一切凭本事得来的有何好惜?没了再抢一个呗,却没料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想买买不着、想抢抢不着,怎样就是得不着。
他不懂,自小欠缺家庭爱护的钟倚阳,就更不懂了。
……
觥筹jiāo错,尽管套了不少水,钟倚阳仍有酒意,不禁踉跄,有个人走来扶住他,钟倚阳看清来人,略微抗拒,萧蔽日握紧他的手,说:“别乱动,摔了大家就等看你笑话了。”
钟倚阳哼,不领qíng。“看就看,不希罕。”
萧蔽日:“我希罕。”
那三字,扎扎实实,仿佛脱口而出,又仿佛真心实意,载满重量,钟倚阳心腔一紧,竟一时忘了挣扎,他不懂这男人跟他究竟算什么关系,不过打打闹闹下睡了几次,偏偏那感觉又该死地好,而且不可否认,同为艺人,他们的共同话题及理念更契合。
不过短期内,他还不想承认这件事。
※
唐湘昔对应酬场合素来感冒,敬完酒便悄然离开,照旧是那位司机,照旧是回家的路,他装了一晚上,终于褪下虚伪面具,把奖杯扔一边,解松领带,疲惫揉额。
在霓虹闪逝间,他忽然怀念起那温热暖心的姜汤滋味,满嘴gān涸,他点烟抽起,驱散那股冰冷寂凉感,前头司机依旧沉默,唐湘昔咳了一声,把烟捻熄。
一厢静谧,唐湘昔开口:“那兔子跟你聊过话没?”
司机答:“很少。”
“聊了什么?”他不知自己这样问的用意,也许……想听到兔子一些抱怨,尽管心知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若真有,感觉会舒适一些。
至少不是那样白莲。
“互相分过一点吃的,果酱的做法……之类。”
唐湘昔愣了愣,随后“噗”一声笑出来,“搞什么,你们是主妇啊?”
司机没说话,他服侍这位主子很久,晓得他脾气:嘴巴差,但无恶意,只要工作达到要求,便绝不会怠慢吝啬。他先前替不少富人开过车,见识过许多不堪的人和事,独独那位苏先生,总是安静的、客气的,同如匿称,像只怯怜怜的兔子,却一直很努力在多接触这个世界、关心周遭的人。
唐湘昔止了笑,最终淡淡道:“他挺好的。”
司机没答,过许久,才应了一声“是”。
可惜再好,也不在手里了。
他什么都不要,仅拎走了重视的家人。
唐湘昔瞟了眼无人认领的奖项,一瞬间竟好似跟这死物起了点共鸣。
真是。他摇摇头,感叹自己脑子坏了,病得不轻。
唐湘昔后来当真大病一场。
公事忙,外加家事烦扰,统统混在一起成牛丸,他找了家庭医生,吃了药挨过第一晚热烧,第二天可以活动了,他心血来cháo走至厨房,给自己熬了锅姜汤。
材料是按着最早时青年写下的方子放的,煮出来他喝了一口,继而评价道:“真难喝。”
分明是一样的比例,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就像人,相貌相同、xing格相似、身量相仿……一样也是不一样。
他足足病了一周,瞒不过家里人,全家轮流来探望,把他接回父母家,难得品味了一番亲qíng温暖,这些人是他一生支柱,他甘心qíng愿为他们搏得一切,即便是用自己一生苍凉,他亦无悔。
罗颖叹:“你是真该找个会关心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唐湘昔挑眉,“怎,儿子老了你就不关心了?”
“傻小子,你懂你娘讲什么。”
唐湘昔过往要不这么揭过去,要不未置可否,这回却gān脆道:“好。”
“啥?”
“好好找个人吧。”
全世界煮得出那锅姜汤给他驱寒的,仅只一人。
所以对他来讲,是谁都无差了。
病好了,有些事像过去了,未料睡眠产生障碍,从原本浅眠,变得睁眼至天明,孤苦感太明确,他挨着难受,索xing找孙文初看诊拿药,勉qiáng入睡,白日照旧在公司苦劳。
孙文初给他做了一次评量,说他抑郁、躁郁全齐了,数值挺高,唐湘昔仅“哦”一声,没多反应,好像自己不过患了场小感冒。
日子风风火火地过,有日一封Mail寄来,他看着瞠眸,一旁谈事谈到一半的管叔觑见,恍如仙人掌开花,感受奇异:“你小子忽然dàng漾什么?”
唐湘昔笑,“管叔,你那境界,以前我不懂,现在却懂了。”
管叔莫名。
兔子跑了,还带着崽子,唐湘昔自然不可能扔着人,无论如何是唐家子孙,可人终于找着了,他却又不怎想逮人了,他们在遥远的大海彼端,笑色灿烂,他从未看过青年这般单纯自然,充满生机,眼里一派璀璨的光。
他过得不错。
半年多的沉淀,足够他冷静:苏沐熙存在对他大哥无益,而无庸置疑苏砌恒会照顾好孩子,他只要确信这个变数不会落进旁人手里就好了。
事实上,他不想再抢夺了。
自己从他那儿取过了开心舒适,现在还他,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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