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向来是武斗频发的场所,在战斗号角chuī响的那一刻,主任医师闵阿姨作为负责人,不得不冲了上去。正巧这时候白希谷拎着爱心甜汤来献殷勤,见状当场要疯,扔了甜汤就挡在闵阿姨面前,于是死者儿子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鼻子上。
白希谷的身体飞出去后意识也四分五裂,双耳轰鸣、眼前发黑,整整昏迷了一分多钟,醒后也痛得没办法睁开眼睛。闵阿姨急火攻心地拍着他的脸喊:“老白!白希谷!”抢救室的大小医生护士则放声尖叫:“打死人啦!医闹打死无辜路人啦!”
白希谷迷迷糊糊的,抓着闵阿姨的手说:"淑华,只要你没事就好,一会儿帮我看看眼球,是不是玻璃体碎了……还有淑华,别打了你力气太大,打得比他还疼……”
随后是警察到位,打人者被带走,白希谷呻吟着躺上了病chuáng。检查结果是鼻骨骨裂,软组织挫伤,眼眶瘀血,好在眼球无损,不算严重,但毁容了,白老医生睿智的脑袋花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消肿。
他挨了打,也创造了历史,据说他是人民医院几十年曲折的医患斗争史中第一位光荣负伤的外院医生,而且还是教授级别。
此役过后,他的名声更大了,大到连数千公里外的不包邮的新疆医疗卫生系统,都从援疆医生的口中听说了这位为爱痴狂的老qíng圣。人们普遍认为钱钟书先生说得对,老头子动了爱qíng就像老房子失火,救都救不得。
白希谷挨打还造成了另外两个直接后果,一是半年之后他和闵阿姨正式登记结婚,抱得了老美人归,二是他的小儿子生气了。
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在国外,是个医学博士;小儿子白雨宁在身边。
此子今年22岁,医科大学硕士在读,虽然胸无大志、四体不勤,但是邪魅狷狂、睚眦必報,个xing很成问题。如果不是跑去读医科,他的人生归宿大概是吃江湖饭,比如参悟神教一类的,披着大红锦袍倏忽来去用绣花针刺瞎人的眼睛,别人喊他教主,他喊人家莲弟。
总之他的人生原则是谁打我老子,我也打他老子。
鉴于医闹的老子已经死了20多天了,所以他决定把医闹本人打一顿,少说也得打断他几根肋骨。
其实平常他和白希谷的关系并不融洽,因为他万年中二病不服管,而白希谷多年又当爹又当妈教育孩子的方法只剩下了唠叨。
最明显的隔阂表现为:白雨宁连过年都没回家,遍寻理由百般推脱,最后说他爱上了老家巷口的刘玉芬,但是刘玉芬三个月前嫁人了,为避免睹物思人,所以过年就不回来了。
简直是胡扯!
刘玉芬五短身材,孔武有力,面如重枣,浑身上下透着坚贞不屈,年纪三十有五,况且还是二婚,白雨宁能爱上她才有鬼!
但关键时刻父子连心,在尘埃落定、息事宁人之际,白雨宁却始终想着要为老头子出口恶气。
走法律途径太慢,还是以bào制bào比较慡快!
他的提议当然得到了衷济堂上上下下一致的反对,只有一个人表示支持,那家伙是衷济堂的厨子,满脸横ròu,额上有刀疤,半年前刚刚刑满释放。
衷济堂目前的拥有者是一个年轻的大药材商,叫陈衍,他和白家的关系极近,因为白希谷的老爹,已故中医白寒友总共就收了一个外姓弟子,那就是陈衍的爸爸老陈。
老陈资质有限,学医没学出名堂来,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家中有huáng金万两,传到儿子手中后更是日进斗金。这些年裏济堂能够振兴全亏了陈家父子,因为自从火红年代小将们把白寒友革命回家养jī后,衷济堂的匾额就没能再挂出去,而是改称了“红星大药房。
陈衍的脑子比较清醒,坚决制止白雨宁实施复仇计划。没别的原因,就是怕他吃亏白雨宁怎么看都不像个能打的人。
白雨宁说:“没事,我有帮手。”
陈衍问:“谁?”
白雨宁就把他学校的师弟拉来了。
师弟身高1.92米,平头方颌,虎背熊腰,魁梧黝黑,笑起来露两排雪白的门牙。
陈衍问:“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只猩猩?”
白雨宁说:“这是我师弟啊,校篮球队的,怎么样?感觉到杀气没有?走,小师弟,我们打人去!”
师弟说:“嗯嗯,好。”
三分钟后陈衍就发现这位师弟相当欠缺辨别是非的能力,他对白雨宁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指东不敢往西,而且始终带着心甘qíng愿的谜一般笑容。
为了保护残疾人,陈衍给白雨宁的师弟买了张回校的车票,然后把他赶跑了。
白雨宁很不快乐,说:“陈衍你也太不仗义了一点儿江湖道义都没有。我的亲爸爸,你的大师伯被打了你竟然无动于衷。
陈衍心想,我哪里无动于衷了?这事儿不都是我摆平的吗?单说医闹象征xing地赔了白希谷五百元医药费这一点,你翻遍全国的晚报社会版,有见过医闹赔钱的吗?
“其实吧,这件事你爸是局外人。”陈衍说,“别的医生挨打都是避无可避,他是主动送上门去挨打。”
白雨宁更生气了,说:“你的意思是说他皮痒讨打喽?真是笑话,我爸守寡这么多年了,想找个老伴共度余生有错吗?他和闵阿姨郎有qíng妾有意,错的是那个打人的混账!”
陈衍说:“是,你说得对,乖孩子你出去自己玩一会儿吧,让哥哥把手头的事儿做完了行不行?”
“做完了以后呢?”白雨宁不依不饶地问。
“我陪你割仇家的脑袋去。”
他说着就把白雨宁推出了办公室,并且反锁了门。
白雨宁在外面敲门说:“陈衍,说话要算话啊!”
陈衍无奈,一边忙碌,一边拨通了警察朋友的电话说:“于所,是我,陈衍。麻烦帮我查一个人的电话地址好吗?就是上回在人民医院急诊室打人的那个……对,挨打的是白希谷,是你们所的民警去处理的……你等等,我记一下……我怎么会去找他们的麻烦,我和那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就是问问……行,我有事找你。”
陈衍挂掉电话,苦笑地看着记事簿,上边是医闹的详细住址。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喊:“白雨宁!”
会计兼秘书探出头来回答:“雨宁上菜市场去了。”
“他上菜市场gān吗?”陈衍问。
“他说去买把刀。”会计兼秘书说。
唉……
陈衍烦恼地自问:“这孩子到底像谁呢?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雨宁兴冲冲地在菜场转了一下午,购置了斧钺、刀叉、麻绳、辣椒油等,然后回来蹭陈家的晚饭吃。
陈衍的爸爸老陈问:“雨宁啊,你这么开心gān什么?捡到钱啦?”
白雨宁说:“没有啊,嘻嘻。”
老陈又问:“谈朋友啦?谁呀?带回来给阿叔看看。”
白雨宁说:“嘻嘻,隔壁珠宝店的谢chūn芳啊,我暗恋她好几年了。”
“……”陈衍放下了碗筷,“你不是爱刘玉芬吗?”
“你怎么知道刘玉芬?”白雨宁惊问。
汙说:“白雨宁,你下回胡说八道时能不能找个合适的姑娘?谢chūn芳和刘玉芬再长几岁,就能生出一个你来了。”
老陈就骂陈衍道:“他好歹还知道带姑娘回家,这么多年了老子也没见你带回来一个!”
陈衍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带回来了?”
老陈撒泼说我不管,你不孝,你忤逆,你冷酷,你无qíng,你无理取闹!
陈衍于是催促白雨宁说快点儿吃,吃完了赶紧出门。
晚饭后,估摸这个点儿医闹夫妇肯定在家,两人准备去兴师问罪。
发动汽车之前,陈衍先警告白雨宁:“问话可以,你可别冲动啊。”
“我知道,我向来很冷静的呀。”白雨宁表示,然后把下午买的刀掖在裤腰里。
陈衍把刀抽出来扔掉,摁住他的脖子问:“你为什么说的和做的从来不是一码事?”
白雨宁反驳道:“谁让你把我师弟赶跑的,我现在好没有安全感。”
陈衍说:“你让师弟跟着才不安全呢,有个词叫‘另有所图’你懂吗?”
“图什么?”白雨宁问。
“我不说,自己参悟。”陈衍回答。
从陈家到医闹家有二三十分钟车程,两人按照警察给的地址按图索骥,走了几次错路,绕了几个大圈,终于在晚上七点钟之前赶到了目的地,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建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初的老小区。
老小区灰扑扑的,楼房高度只有三层,间距极近,墙皮脱落,周围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显然不是有钱人的居所。
白雨宁突然问陈衍:“那喝洗洁jīng的老太太的后事怎么处理的?”
“没处理。”陈衍说,“还在医院太平间冻着呢。这对夫妻说医院一天不赔钱,就一天不把遗体拉回去。”
“这就叫作穷生无赖,穷生jian诈。”白雨宁摇头,“这两人bī死了自己老娘,居然还想利用她讹钱。”
老小区房屋质量差不说,房型还不科学,卫生间都是暗卫,为了弥补采光不足和解决浊气排放的问题,有些人家便在卫生间墙上开个小窗户,装上玻璃,通往楼梯道。
陈衍和白雨宁摸到医闹家门口,发现他们家卫生间上方也开了一个小窗口,从窗户能看到灯亮着。
“什么灯瓦数这么高?”白雨宁问。
“浴霸。”陈衍说。
“哟,来得不巧啊,打扰人家洗澡了。”白雨宁嘴上这么说,却径直跑去敲门,边敲边喊,“有人吗?抄煤气的!”
敲了半天没人应,他问陈衍:“是这家吗?”
陈衍又看了一眼地址,说:“没错啊,是这家。”
“那怎么没人开门呢……”毕竟是来寻仇的,白雨宁担心弄错了。
正巧这时候有个jīng神矍铄的大妈从楼上下来,披红挂绿地斜挎着腰鼓,显然是去跳广场舞的。陈衍赶忙拉住她问:“阿姨,我们是衷济……不对,人民医院的,请问有一户姓鲍的人家住这儿吗?”
大妈说:“哎哟!呸!就这家!缺德丧天良的!你们医院怎么还管他们呢?让法院来管啊!我给你们说,这俩公母不得好死!唉,我想起他们家老太太就心酸呐,以前啊,叽里咕噜叽叽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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