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_微笑的猫【完结+番外】(28)

阅读记录

  而后考察队拔营前行,驼铃声声,翻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其间夏明若一直在叫唤屁股疼腿疼,说自己看到骆驼鞍就想哭,最后发明了一种横向趴骑法,据说这个姿势比较潇洒,以前人家打死了láng啊,野狗啊,都这么挂着。

  但两三个小时后,驼队便停下了。

  因为月亮下去了,而前方有一大片雅丹地貌,黑暗中通过很容易迷路,说不定会在这由狂风和水流造成的土堆迷宫中打转直到天明。

  于是再次搭起帐篷休息,收拾停顿,夏明若照例钻进楚海洋的大睡袋。

  楚海洋说:「出去。」

  夏明若不肯:「一个人太冷了。」

  大叔羡慕地直砸嘴巴:「生在福中不知福吧,我脚指头都快冻掉了还没人陪我睡呢。」

  豹子立刻献殷勤说:「师傅,我陪你睡。」

  大叔说:「滚。」

  「……」(宇文豹面壁)

  夏明若哀求说:「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楚海洋推他:「出去出去。」

  「为什么呀,」夏明若说:「我这人睡觉可老实了。」

  楚海洋想了想,chuī熄了蜡烛,把那人裹进怀里低声道:「人太多了……」

  夏明若说:「啊?」

  楚海洋说:「不方便……」

  夏明若说:「你说什么呢?」

  楚海洋捏了他一把:「少废话,睡觉!」

  「哦,」夏明若把头也蒙进睡袋,好一阵鼓捣。

  楚海洋说:「别脱毛衣,会感冒的。」

  「不是,」夏明若蜷着身子打开手电,在身上摸索着。楚海洋低头看他,却发现他满嘴是血,着实吓了一跳。

  「没事儿,」夏明若悄声说:「就是气候太gān,刚才一笑,嘴唇裂开了……咦咦?出发前我爹明明让我带了盒蛤蜊油,怎么找不到了?」

  「我包里有,」楚海洋伸手拉过包:「先用手帕擦擦。」

  夏明若捂着嘴笑:「我的血还挺新鲜的。」

  「去你的,像个刚吃了人的妖怪似的,吓死我了,」楚海洋在包里找到蛤蜊油,也缩进睡袋:「脸呢?」

  「喏,」夏明若嘟起嘴迎上去。

  楚海洋见送上门来了赶忙抓紧时间亲一下。

  亲一下舔舔,说:「是新鲜的」,又笑嘻嘻扑过来。

  夏明若往里躲:「gān嘛gān嘛?又被你咬开了。」

  楚海洋吧手电关掉,压低嗓门威胁:「一看你就是上课没好好听,我告诉你,人的唾液含有能使伤口迅速愈合的成分,快,让我帮你愈合愈合。」

  夏明若挣扎说:「耍流氓……」

  大叔说:「咳!!」

  楚海洋说:「……刚刚那次不算,重新愈合。」

  大叔拍地说:「咳!!!」

  两人立刻不动了。

  「咳咳咳……」大叔翻个身,继续装睡。

  楚海洋搂紧夏明若,与他咬耳朵:「你看吧,我就说人太多嘛。」

  夏明若揍他一拳。

  楚海洋嘿嘿笑,喊道:「老huáng?老huáng?」

  老huáng从帐篷一角的包袱堆里抬起头来,黑暗里就看到两只眼睛,一huáng一绿小灯泡似的。

  「老huáng你去陪舅舅睡。」楚海洋说:「舅舅冷舅舅怕冷。」

  老huáng迟疑着,迟疑着,最后大叔一挺身坐起来:「还等什么?快来呀!」

  老huáng喵呜一声钻进他的睡袋。

  豹子终于崩溃了,他扑到大叔跟前问:「师父,我和猫你选哪个?」

  他师父说:「猫。」

  「我和骆驼你选哪个?」

  「骆驼。」

  「嗷嗷!那我和哈密瓜呢?」

  「当然是哈密瓜,」他师父呵斥:「快给我睡觉!再啰嗦我劈了你!」

  豹子哭着说呜呜我还不如死了好,一会儿又不死心又问:「我和沙枣呢?」

  他的喋喋不休啊,他纠缠不止,其他人堵起耳朵努力睡着了。

  明天,后天……

  过了这片雅丹群,楼兰就不远了。

  早上起来温度是零下四十度,队员们一个个自顾自哆嗦着小身子,唯有钱大胡子老实,含冷。他的拇指早年被冻坏了,气温一低就不能弯曲。

  冷归冷,大汉他压根儿不在乎,从睁开眼睛其就活蹦乱跳地唱歌,说看重一个姑娘,美得像天上的月亮,迎娶姑娘她带了五十头羊,结果娶了姑娘的娘……唱完了每日一歌,他宣布纪律:今天依然不许洗脸,不许刮胡子,不许刷牙,厨子做饭之外也不许洗手,谁要是受了伤,那 就舔舔。

  于是大家都很羡慕老huáng,猫洗脸它不用水啊。

  整理好吃早餐,几十年不变的羊ròu拌饭。

  天气冷,饭一出锅上面就迅速凝结起一层白乎乎的羊油,夏明若每啃一口都要挣扎半天,大胡子鼓励他:「要坚qiáng,想想革命先烈……」

  夏明若于是钻进他的大帐篷,木然地嚼着,脑袋里想着董存瑞。

  过会儿大叔掀开帘子送来一只铜盆,盆里是尚未燃尽的木炭:「做饭剩下的,让它上你们这儿发挥发挥余热。」

  大胡子挺高兴:「太好了,我刚刚还想这破手指今天怎么绘制路线呢!」

  大叔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胡子张开十指在火盆边上烘着:「等气温再升个几度……我说那个夏明若啊,你一顿早饭吃了四十五分钟了啊。」

  夏明若蜷缩在帐篷角落里,此时回头,完全是一副立刻能吐出来的神qíng。

  钱胡子看了一愣:「呦,你继续,我不和你说话了。」

  大叔毫不客气地笑起来,夏明若一脸恼火地继续嚼着。

  大叔夸奖:「多好的孩子……」

  夏明若冷冷说:「我叉死你。」

  大叔如今打扮得与西域向导一般无二:裹皮袄,戴皮帽,脚蹬长靴。他摸摸自己颇具特色的小胡子,仰着脖子呱呱笑,夏明若则再也不搭理他。

  钱胡子活动手指,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收着收着掏出一卷纸,皱眉看了一阵,恍然想起来,赶忙jiāo给夏明若:「差点忘了,别弄丢了。」

  夏明若接过来:「什么?」

  「敦煌所的同志们在榆林秘dòng里发现的,可能是北朝的东西,现在消息还没有公布,」胡子说:「原物是一个卷轴,正在修补,这是他们的临摹件。我们看了都认为是曲谱,你带回家让你爸看看。」

  「行。」夏明若接过来。

  「给你爸看?」大叔cha着要问:「你爸搞音乐的?」

  「不是,」夏明若说:「我爸修收音机的。」

  「啊?」大叔指着夏明若,转头向胡子:「啊?」

  胡子笑着说:「朋友,道在民间啊。知道那架战国编钟吗?」

  大叔问:「湖北那个?叫什么曾……曾侯乙墓吧?」

  「没错。」胡子说:「其实十年前也挖出过一架,年代比曾侯乙墓里的还要早,当然规模小,损毁重,部件完全散落,而且中途运输出了差错,其中四只钟叫人偷了,等发现时已经运到了外蒙古。」

  当时正在闹文革,事qíng太不光彩,当权派便要捂着,这件国宝便被藏在了某大学历史系的仓库里。六九年历史系的教师基本上都被打倒了,死的死,残的残,入狱的入狱,进牛棚的进牛棚。钱胡子由于凶悍爱打架,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因祸得福,光荣地踏上了扫厕所掏粪池的岗位。

  有一天开完了批斗会,两革命小将聊天说漏了嘴,钱大胡子便揣着一把柴刀夜闯历史系。结果看大门的正好是李长生老头,师徒俩便一拍即合,láng狈为jian,白天各gān各的,晚上偷偷摸摸修补文物。但编钟毕竟是一件乐器,修补易,恢复铜钟原有排列难啊,并且这古代乐器还特殊,按敲击部位不同,一只钟能发出两个音。可这两人别说听音了,可能连简谱都不识,正烦恼间,遇见了闲人夏修白,当时还叫夏东彪。

  半夜里他们把仓库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夏东彪将铜钟蒙进棉被,贴着耳朵拿小锤挨个轻敲了几百遍,宫商角鰴羽,总算定了顺序,可惜中间少了四只啊。

  「你爸不简单。」钱大胡子说。

  夏明若说:「那是那是,也讹了你们不少钱吧?」

  钱大胡子拍大腿:「不说我都忘了!不但骗了我们三十斤粮票,还想骗我的姑娘去当儿媳妇!我告诉你夏明若,」胡子义愤填膺:「我姑娘可不能给你!」

  夏明若拱手说多谢师尊,你家姑娘酷似李逵,力能扛鼎,人称代战公主。夏明若从小体弱多病,恐怕不是对手,家父自不量力,高攀了,高攀了。

  大胡子点头:「知道就好。」

  他说:「我五五年上北京读书,老师关心少数民族学生,带我们去看戏,我第一次看见你爸,那时他才是四五岁吧?你家老爷子在台上演什么……」

  「鲁肃。」夏明若说。

  「对,鲁肃,」钱大胡子说:"你爸就背着个手,站在幕布侧帘后面看,我哪里听得懂什么昆戏京戏,光顾着看他了,心想哎呀,这个人怎么这么漂亮啊……就是后来落魄了吧?"

  夏明若说:「岂止是落魄,差点抹脖子,幸好有一位工人阶级的女儿出现了我们院儿里上了年纪的都说是傻姑救佳人。」

  这些事夏修白可从来不对人提,夏明若印象中他老爹也就哭过一次,那是六五年夏天,得知名若的爷爷没了。其实老爷子进了「gān校」后没熬多久就去了,而始作恶者竟然瞒了家属整整7年。

  骨灰找回来后,夏修白大哭了一场,哭完了满世界找酒喝,用筷子敲碗唱秋江一望泪潸潸,唱到后来哽咽不能言。夏明若感慨说:「幸好有我娘在啊,我爱我娘,我娘撑起一片天。」

  楚海洋正好进帐,笑着说:「这话说得好,以后你妈生气可不许上我家躲着,你爸也不许来。」

  夏明若说:「啐!敢欺负我爹,小心我娘削你。」

  钱大胡子问:「海洋,都准备好了吧?」

  楚海洋点了点头,又摇头:「骆驼状况不太好,老师你过来看看。」

  众人便跟着他出去,还没接近驼队便觉得动物们十分反常,躁动的很。楚海洋走向一头驼冰块的骆驼,它的铁掌昨天掉了,脚底被坚硬而锋利的盐碱块割得鲜血淋漓,十分可怜。

  「作孽哟。」大胡子心疼了。

  楚海洋说:「从玉门关算起今天是第十三天,骆驼还没有喝过水,一路上也找不到糙料,只喂了少量豆饼……」

  胡子埋着头不说话,大叔很咳一声,拍拍骆驼:「听我的,这头身上的行李卸下一半来给另外几头分摊,时间不能耽搁,赶快收拾动身。」

52书库推荐浏览: 微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