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她就蜷着身子倒在地上。
“筱乔……”祁沐风离得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她扶起来靠着他的肩膀,焦急地问:“要不要紧?”
我楞住了,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儿。
“还不快去叫医生,你想让她疼死吗?!”祁沐风冲我怒吼着。
我颤抖了一下,对,医生……我应该去叫医生。可是,我动不了,脚底像生了根一样,就是动不了,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现出的是他们在chuáng上的光景。
筱乔在祁沐风怀里羞涩的脸,他温柔而痴迷的表qíng。他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伤感而华丽的睫毛。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肩膀……我仿佛听到筱乔低低的呻吟和祁沐风沉重的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那样傻傻地站了多久,直到靠在祁沐风怀里的人虚弱地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我顿时浑身发冷,好像一个魇住的孩子,被人从噩梦中唤醒,可是眼前发生的才是真正的噩梦。那轻微得近乎虚无的的声音,最终判了我的死刑。
是的,她已经不需要我,有个很qiáng势的男人在保护她。他说,他们才是真正的男欢女爱。我还留在这里gān什么?
我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脑袋嗡嗡作响,装满无数只蜜蜂。它们用毒针刺我的眼睛,刺我的鼻子,刺我的耳膜,让我流下滚烫而浑浊的液体。这不是泪水,只是浑浊的汗水而已,我确信是这样。
我迅速转过身,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正要走出去……
“祁沐风,请你走吧……”她在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我立刻转过身,看到祁沐风同样惊讶的表qíng。
“筱乔……”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底凝聚着泪光般的清澈,却有一抹坚定,“这么久以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工作,谢谢你帮我要回父亲的骨灰,谢谢你帮我完成心愿,将我父母合葬在一起。还有……”她停顿了一下,却又垂下头,艰涩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绞在心上,“昨天晚上,谢谢你为我庆祝生日……我想,我不再欠你什么了。所以,现在……请你离开。”
她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曜,带我走……”
我楞住了,世界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邈若山河。只听见一个声音,凄楚而脆弱。那声音对我说,带我走,带我走……
她哭了,我的心碎了。
我走过去,推开祁沐风,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如同抱着我整个的生命。我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泪落进我的手里,我们的眼泪纷纷破裂成透明颓败的花瓣。
我把下巴贴在她额头上,对她说:
“筱乔,我们走,我带你回家……”
她轻轻点了点头,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对她说,筱乔,我带你回家。可是,我们的家……在哪儿?
19
19、十九、筱乔 …
2007年 8月17日雨
上海今年的雨季似乎特别的漫长,已经八月了,依然是yīn雨连连。
我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温水。一边喝,一边看蒙蒙细雨中的城市。连绵的雨水让高耸错立的石头森林变得孤高清冷,宛如看尽纸醉金迷、浮华世事的风尘女子,铅华尽洗,归于平静。
“怎么起得这么早?”他从身后抱着我。
“睡不着,想看看太阳,却忘记了,这个城市……是看不到太阳的。”
他亲了亲我的肩膀:“怎么没有?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们就去山顶看日出,然后……”
“曜……”我打断了他,转过身看着他的脸,“你留在我这里很久了,家里……要不要紧?”
“你别管那些,什么都不要管……”
他没再说什么,只顾低头吻我。他的气息很混乱,这是一个不知归宿的吻,苍白而空虚。这些日子,我们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亲吻彼此的身体。
有时我也会跟他讨论一下关于死亡的话题,比如我会在一个很不合适宜的时候问他,
死亡究竟是什么?
记得一本上说过,死亡是真相,突破一切虚假的繁荣。它终会让你明白,你如何看待自己,别人如何看待你,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时间如水般从指间的fèng隙里流落,你要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应该如何生活。
所以我对他说,死亡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死去。
他每次听我这么说,都会很紧张,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只是笑着对我说,他要检查一下我最近都在看什么书,然后把那些荼毒我神经的书统统烧掉。
他说,是那些文字在谋杀我。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谋杀我的不是文字,而是疾病。
他最近总是求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他已经托人在为我寻找合适的肝脏。他要我相信他,他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彼此支撑着活下去。
我笑着说我相信,在他没放弃之前,我一定好好活下去。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免黯然。
曜看问题向来清醒,他说,那是因为他不喜欢自欺。以前就觉得了,他总是带着功利的眼光来看世界,这样固然透彻,可是未免过于yīn暗。
他确实从不自欺,也从不仁慈。生意场上向来jīng明qiánggān,杀伐决断。我最喜欢看他做决定的样子,不容置疑的手势,略略挑起的眉梢,真正的王者风范。
有时觉得,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五光十色的游乐场。他是个天生的游戏高手,以玩乐的心态游戏人间,就能达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天赋的才华令人生畏。
可如今,他却在欺人欺己。
这一个月来,他利用非法途径,以极高的价格在黑市收购能与我的血型匹配的肝脏。为了救我,他选择挺而走险,却一直渺无音信。
等待……
现在我们每天可以做的事qíng,除了一起吃饭、睡觉、散步、听爱尔兰音乐、看yīn郁晦涩的艺术电影、激烈的□……就只剩下等待。
记得在美国的那段日子,我对这两个字是深恶痛绝。那时每天做的事qíng,除了呼吸,就是在寂静的绝望中等待。从深夜到黎明,从黎明到huáng昏,从生到死,再从死亡的梦魇中清醒。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的喝水,失眠,听激烈的摇滚乐,看恐怖电影,用尽一切方法刺激濒临停滞的大脑神经。
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抑郁症复发,后来发现,这只是一个被绝望活剥了的女人垂死行径。
现在,曜每天也在等待,在希望和绝望中泅渡。
虽然他极力掩饰他的焦躁,可是时间的bī仄和现实的局促已经让他的绝望无所遁形。如同一个判了死刑的犯人,等待着枪决那一刻的来临。可怕的不是那颗子弹,而是等待的过程,惶惶不可终日,被时间凌迟,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他在经历跟我一样的痛苦,我是能感觉得到的。
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呼吸,他手指的力度,他梦中的呓语,他忘qíng时的粗bào,释放后的伤感,无不告诉我,不可抑制的绝望在生吞活剥他,从内至外,无声无息。
我的手指流连在他的脸上,想记住属于这个男人的每一寸轮廓。他的皮肤和血液的温度,他的英俊和shòuxing。
他的身体是在我记忆中重复多次的伤口,是我可以带进坟墓中的味道和记忆。这一刻,我们结合在一起。他qiáng劲灼热的身体在我身体里面。不断重复那甜蜜的起伏,简单的节奏,伤感的旋律。
我知道,这是要命的,这是要置于死地的。可是,我不想停下来,我停不下来。这间小公寓里的双人chuáng成了我们灵魂深处最幽深的岛屿,所有的快乐都集中在这里。
曜把脸贴在我的脖子上,满身都是粘湿的汗水,低声问:“筱乔,要不要紧?”
我摇了摇头,紧紧抱着他的肩膀,“没有,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筱乔……我们不会绝望,不会就这样死去,是不是?”
我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没有阳光,看不见飞鸟。我轻轻地笑了笑,听到一个凄楚的声音,轻快地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是,我们不会绝望,不会死去。”
20
20、二十、筱乔 …
2007年 8月18日雨
今天不知为什么,曜很早就出去了。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仍在睡,最近jīng神越来越差。电话响了,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来听。
“筱乔,我想见你。”低沉的声音带着动人的磁xing,是祁沐风。
我看着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有些犹豫,去见他是否合适?
“我只想见见你,我很担心,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我想起了父亲的骨灰,想起了他一次次的慷慨解围,还没想明白,话却先说出去了。
“好……”
我们约在衡山路的一家咖啡店见面。看得出,店主是个喜欢绿色植物的人。
落地窗前摆了八盆鲜人掌,店堂中央挂着翠绿的吊兰。桌椅都是用纹理细致的原木做的,很有田园的味道。
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咖啡。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和棉布衬衫,高雅的气质,忧郁的神qíng,引来小店内的女客纷纷侧目。
这个男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显得那么适置妥帖,决不会让人感到突兀紧张,跟曜的犀利截然不同。
我坐下来,侍应生送上饮料单,我点了一杯卡布其诺。
“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身体怎么样?”他低声问。
我用调羹搅动着杯子里泡沫:“还好,除了偶尔的肝区疼痛,休克,水肿外,其他都还好。”
他皱了皱眉毛:“这还叫好?有没有去医院做定期检查?”
我摇了摇头:“没有,他很讨厌医院。再说,就是做了,结果也是一样。除非有适合的肝脏……”
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从没见过的眼神,shòu般的敏锐。
“你变了,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我笑了笑:“或许,这就是临死者必然的心态,对着万丈红尘轻轻一笑,一无所谓的淡漠。”
他叹了口气:“让你改变的不是疾病,而是你身边的男人,你们把自己封闭在坚硬的壳里,自以为是无坚不摧,里面却已经坏了。就像你说的,只剩一堆烂r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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