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的女儿将来一定是个漂漂亮亮的花姑娘,就像她妈妈。
顾辛夷满月那天,老顾在庭院里栽下了一棵细细幼幼的紫玉兰树,天寒地冻里开出了三两朵小花,而顾辛夷的身体也开始好转,白白胖胖的一个,眉梢长着一颗红痣,来往的宾客都夸赞她上辈子肯定是观音座下的小童子。
老顾和岑芮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和耐心,将她抚育成人。
在顾辛夷的认知里,妈妈是个会画画的大美人,爸爸是个二皮脸的糙汉子,家里从不会缺少乐趣。
岑芮画画,她希望女儿也会在这一方面有所发展,很惊喜的是,顾辛夷对色彩的敏感度远超常人,岑芮对老顾说:“我们家的女儿,生来就是应该画画的。”
这话得到了老顾的赞同。老顾相信,会画画的女生有不一样的气质,于是他希望女儿也有这样的气质。他很爱他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希望她们会有最好的生活和最好的未来。
岑芮已经有了,他渴盼着顾辛夷也会有。
顾辛夷正式学画是在五岁,之前岑芮不拘束她,任由她涂鸦,家里还有一面墙留给她画,但在之后,她就开始了系统的学习。
岑芮幼年跟随父亲和国画派大师学习中国国画,之后转去学习色彩更为丰富的油画,后来留洋。她担任顾辛夷的启蒙老师绰绰有余。
顾辛夷也没有辜负家里的期待,比小时候的岑芮更加有才气,更加有天赋,年至十五,已经拿下了大大小下一柜子的奖。
十五岁那年,她在一次全国xing大赛里进入决赛,有大师评价她:“灵气有余而qíng感不足。”但鉴于顾辛夷年龄小,阅历尚浅,大师依旧给了她很高的分数,由此,她得到了金奖。
但她并不开心,就因为评委的这一句话,她想出去走走。生活在老顾和岑芮的保护下,她体会不到人qíng冷暖。
她第一次没有和家里人商量,联系了一位远房堂哥,一同去往梅里。
登山队是在网上组好的,在丽江集合。
加上向导,一行一共十七人,来自天南地北,有斯文细致的卫航,有细心又热心的杭州夫妇,有京城的年轻人……
进入德钦,他们在山脚下的酒店逗留许久。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qíng做,卫航每天清晨和傍晚都去飞来寺拍卡瓦博格峰日照金山的美景,杭州夫妇对藏地事物好奇得紧,顾辛夷的堂哥,也就是登山队的队长,每天都和向导谈论登山的趣事。
顾辛夷也有自己的事qíng,那就是画画。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没有半点错。
至少让她获益匪浅。
她画了十五幅人物油画,每一个人物都鲜明且有感qíng,最满意的是向导的画像,壮丽的雪山成为他走来的背景,脸上的高原红和黝黑的肤色又反衬出雪山的圣洁。
她兴奋地给老顾打去电话,老顾气还没有消,在电话里碎碎念叨,让她早点回来,也让她注意安全。
登山前,她把画送给队友们,向导特别高兴,把它放在了背包里,笑容满面。
卫航登山时候不怎么高兴,他每天都去拍雪山,却没有一天看见过,明明每日的天气都是晴朗的,可峰顶上的云朵和雾气怎么也驱散不去。
顾辛夷想起了藏地的传说——神山有灵,只给有缘人看见,并赐予有缘人一年的幸运。她想,大概卫航不是那个有缘人吧。
雪崩到来之后,顾辛夷是第一个醒来的。
因为很疼,像是冰锥刺入了耳朵里,鼓膜被贯穿一般疼。
她爬起来,甚至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摸着右边耳朵。
向导在一边咳嗽,每次咳嗽,都有血从他嘴里喷出来,落在雪地里,绽开一朵鲜艳的花。
向导咽下两口血,面上表qíng痛苦狰狞,但他还是招来顾辛夷,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注意事项。
所有人都未清醒,痕迹被大雪覆盖,顾辛夷是唯一的选择。
向导告诉她如何避开接下来的雪崩,和地震类似,大雪崩过去会有小雪崩,许多人没有在大雪崩中丧命,反而在余震中死亡,因此,要尽快找到庇护所。他还告诉她,要走山脊线,因为山脊陡峭,不容易积雪,最好能在山脊线上挖一个dòng,躲藏进去,并在每一个人身上系上一根红布带。红色是最醒目的颜色,能够防止走失。
可她们身边并没有红色的布条。向导把一条哈达拿了出来,染上了自己的血,再让顾辛夷用牙齿咬开。雪白的哈达变得猩红。
生活在高海拔地区,向导脸上总是红彤彤一片,肤色也深,但此时连他的嘴唇都是乌青色的了。
jiāo代完所有,向导再也说不出话来,胸口的冰刺狰狞可怕,顾辛夷没敢拔出,因为她怕拔出之后,血流不止会更快地要了向导的命。
在这样的qíng况下,顾辛夷选择了隐瞒,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向导在濒死都在记挂队员的xing命,这时候,她不可以软弱。
肩膀上的担子突然一下变得很重,像是卡瓦博格峰整个倾倒,压在她的肩上。
向导不再咳嗽,昏睡了过去,她抹了抹眼泪,突然就不害怕了。
雪崩来临的瞬间,向导让他们躲避,因此分散距离不远,她来回数,一共一十七个人,一个也没有少。
向导给的红布条被她分给了所有人,她的堂哥手臂轻微骨折,但还是艰难地承担起了队长的责任。
他们在向导说的庇护所处待了一夜,等待余震过去。
在这样的夜晚里,向导去世,顾辛夷和队员一起,在山脊上挖了一个dòng,把向导的尸体掩埋,并立下了标记。
向导身上的冰刺已经被折断,连接着腹腔的一部分被体温融化。顾辛夷从他的背包里把那幅她送的画拿出来,用向导的血记下了时间和地点。他们不是专业的登山队,没有专业的器材,手机要么损毁要么没电,手表也停止工作,顾辛夷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那时候启明星刚好升至中空,风雪都掩盖不住它的光芒。
天亮后,雪山安静下来,顾辛夷照着向导描绘的路线带着大家走,并把注意事项转告。很不幸的是,她突然一下又看不清东西了。
是雪盲,顾辛夷知道,登山人常会产生的一种症状。
就在这时候,他们遇上了另外的登山者。
顾辛夷辨不清他们的模样,但这应该算是幸运的。
有了专业的队员,他们能更快下山。
和她一起做医疗救助的男生嗓音嘶哑,但手掌很温暖,他拉着她在雪地里走,做她的眼睛。
像是一种救赎。
危难之际,神山并不想让他们死亡,送来了救赎。
下山后,顾辛夷是在老顾的哭声中醒来的。
老顾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顾辛夷突然就相信了那句戏言——老顾是靠着两泡眼泪娶来的美人。
她很努力地对着老顾笑,但老顾哭得越来越厉害。之后护士进来把她推上了直升机。
临走前,她想去看一看那个牵着她的手下山,并在她将要昏睡之际和她说话的男生的模样,但她实在太累了,甚至于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
她想,他一定是一个有着沙哑声音,但温暖地像是chūn天的男孩。
是神山给她的救赎。
直升机在山中开阔地带起飞,远离卡瓦博格峰而去。
刚好是雪霁天晴,雪崩后最明媚的一个清晨,她在机舱里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卡瓦博格峰上笼罩已久的云雾在这时候散去。
阳光破穿大气层,不同波长的光经过折she铺在雪山山顶,是难得一见的日照金山。
她又想起德钦当地的传说——神山有灵,只给有缘人看见,并赐予有缘人一年的幸运。
回到星城之后,老顾为她寻求治疗,她在四月底画下了最后的一幅画《救赎》,一张是耳,一张是口,一张是眼。用了全黑白的油墨,画她想象当中男生的模样。
岑芮看了之后在她chuáng前哭泣,油画该有最明媚的色彩,但顾辛夷的全是寂寥。
她不再画画,转入正规学校学习,等到年底,右耳重新恢复听力。
大概是神山赐予她的幸运吧。
秦湛落在她唇上的吻停滞下来,他拍拍她的头,说她不认真。
顾辛夷揽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又凑上去。
“叫shòu,你为什么会来科大?”
“因为你啊。”
天色暗沉,她的心一下敞亮开来。
穿越遥远的距离,横跨漫长的时间,神山又给了她一份,不一样的幸运。
是广袤的太平洋都比拟不了的巨大的幸运。
【表白日记】:
我觉得,我应该可以见家长了。
毕竟她那么那么喜欢我。
第81章 1000 0001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幸运?顾辛夷不知道,但她想,她应该懂得满足和感恩。
秦湛把她送回宿舍已经很晚了,漫天的星子被梧桐树叶遮挡住,四月的最后一天,学生背着大大小小的行囊离开,或者返家,或者旅游,法定的七天假期给人留足了空闲。
顾辛夷也对五一充满了期待,她拉着秦湛的手,期期艾艾地问:“我们明天要去哪里?”尚在蓉城,秦湛就对五一做了规划,他们将会有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旅行。
秦湛没有立刻回答,他犹豫了两秒钟,道:“你想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
话音落下,顾辛夷浮想联翩,“两个人住”的意思在这里指代分明,秦湛的心思昭然若揭。宿舍区已经熄灯,星光也藏匿起来,她在黑暗里红了脸,又抬头去看秦湛。
秦湛目光坦然,他接收到顾辛夷的眼神,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希望我们能住在一起,但选择权在你手上。”
“那你会做坏事吗?”顾辛夷赧然道。
她的回答无异于肯定,秦湛决定违心地撒谎:“不会。”他补充道,“暂时不会。”
jiāo流有些露骨,顾辛夷再不问他明日的行程,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说了句晚安,便进了宿舍。
宿舍里空dàngdàng只剩下她一个人,卫紫已经出发远行,童如楠返家,贾佳不知去向。
顾辛夷把两张《左耳》的电影票摆在桌上,拍照发了朋友圈,秦湛第一个点赞,并转发了这条消息。伍教授和陆教授相继评论“汪~”,顾辛夷看着傻乐,因为这两位老教授的头像不约而同地换成了一只忧伤的狗头。
秦湛提醒她早点睡,她却兴奋到每一个神经都在活跃,bī近十二点,她翻身起来整理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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