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长大了,就有点明白李貅的心态了。
他是嫉妒。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许煦,已经被李祝融占去了大半,他撒泼耍赖装叛逆,好不容易才抢来一小半,却凭空跳出一个许朗,什么都没做,就要和他瓜分许煦,他这种小阎王脾气,自然是恨许朗恨得牙痒痒。
他背着许煦叫许朗“亲儿子”,是讽刺许朗不是亲生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对许朗针锋相对。
许朗没有搭理他。他小时候死心眼,想不通,郑敖跟他说:“有些东西,你不去期望,就不会失望。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忽然没了,也就不会伤心了。”
郑敖是郑野狐的接班人,现在长大了,谁都看得出,简直是和郑野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对外还是说是郑野狐的侄子,收养的。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个谎言。
郑敖xing格也像郑野狐,玩世不恭,因为没遇到降得住他的人,也风流,许朗回北京,有时候会碰到他,一张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瘦,高,苍白皮肤,身边带着些绝色的男孩子,一双璧人。
他们不是那种没事会一起出来吃个饭的朋友。
他们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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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李祝融的生日。
外人都说,李家人亲qíng淡薄。其实他们是没进李家看过。
不说那个整天围着许煦打转的李貅,就是阎王李祝融,到了生日的时候,也总算能有了点人气。
宴会是在晚上。
不是整生日,郑野狐家来的是小辈郑敖,夏宸晚点才到,客厅里开着宴会,到处是衣冠楚楚的绅士,穿着华丽晚礼服的淑女,端着酒杯小声jiāo谈,衣香鬓影,处处繁华。
李祝融对这些虚假的应酬向来很不耐烦,他人长得好看,但是态度恶劣到能让人忽略他的好看。去年冬天,李貅十八岁生日,办了生日宴会,北京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捧了场。
他刚从东北回来,穿了件黑色风衣,衣领上一圈黑色的貂毛,人又高,皮肤又白,冷着脸,往楼梯上一站,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往底下扫了一圈,不知道多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别人都不敢妄论他的长相,就是李貅,仗着自己生日,也只敢笑着说:“我爸把我风头全抢了。”
偏偏许煦,看他走下来,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起来:“小哲,我想到一个词了?”
旁边站着的郑野狐宁野夏宸李貅全竖起了耳朵,连夏知非都往这边偏了偏头。
当年郑野狐夸李祝融一句漂亮,连车都被烧了。
李祝融挑起眉毛,问他:“什么词?”
许煦温和笑着,说:“冷艳。”
一堆人拼了命,忍着笑,连夏知非都肩膀抖动了。李貅神色紧张,只等他爸一发飙就把许煦拖走逃命。
结果李阎王只是挑了挑眉毛,说了句:“老师不是说煲了汤吗?我饿了。”
当然,事后算账不是没有。
每次许朗等到大中午,才看到许煦鬼鬼祟祟地扶着墙从主卧溜出来,双腿发软,迈着螃蟹步,还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都觉得他落到李祝融手里实在是悲哀。
李祝融身体好得很,大概是混血的缘故,整个人像是被冰住了,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他jīng力过剩,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工作也只一上午就做完,不嫖不赌不玩女人,唯一的乐趣就是折腾许煦。许朗在家的时候,经常看见他躺在许煦腿上,看文件,说话,有时候不知道许煦说了什么惹他开心的事,他探起上身,在许煦脸上啃一口。
他们两个的世界,外人是cha不进去的。
许朗以前小的时候,总替许煦觉得不值,他知道许煦是好人,有天晚上,他无意间走到许煦书房。看到里面有灯光,许煦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坐在地毯上,四面都摆着演算用的白板。他拿着笔,在那里写着一长串一长串的算式,眉里眼里都带着光芒的。
后来许朗偶然得知,他原来其实是r大的高材生,本来是学校的重点栽培对象。后来不知怎么的,中途退学了。
他和李祝融在一起,每天中午爬起来,李祝融已经把工作做完了。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他身体不好,工作都是在家里做的。他看书的时候,李祝融就在旁边折腾,他脾气好,也不生气。事实上,这么些年来,许朗见他真正生气,也只有两次。
第一次,修理了李貅一次。那是李貅第一次挨打。
第二次,是一个叫蒙肃的物理教授,从俄罗斯做了演讲回来,约了许煦吃晚餐。不知道李祝融做了什么手脚,许煦整整睡了一天。醒来天都黑了,当天晚上,许朗听见客厅有人大声吵架,他住在二楼,偷偷爬到楼梯旁边看,看见客厅开着灯,许煦穿着睡袍,和李祝融在吵架。
他一向是老实的人,从来没生过那么大的气,气得脸通红。李祝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抓起手边的杯子,朝李祝融砸了过去。
李祝融竟然躲也不躲。
那杯子擦过他脸颊,登时就是一片青,他皮肤白,看着更加触目惊心。
然后他就亲了许煦。
他生气的时候,满身戾气,抓着许煦下巴,一阵啃咬,手也伸进了许煦衣服里,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许煦就停止了挣扎,整个人软在了他怀里。
许朗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李祝融是在欺负许煦,他虽然怕李祝融,却想鼓足勇气,大吼一声,下去救许煦。
谁知道还没吼出声来,就被李貅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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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呢?”
肩上陡然被拍了一下,许朗回过头来,看见一张艳丽到雌雄莫辨的面孔。
郑敖手指细长,夹着一支香烟,眼也眯得细长,他是天生的桃花眼,眼神总是不知道在看哪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许朗也朝他笑了笑。
他没有走许煦期望的学术道路,而是去学了法,开了律师事务所,他脑子聪明,人正直,却不迂腐。现在也算是年少有为。
“啊,无聊死了…”郑敖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没有夹烟的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头发留得长,被抓得乱蓬蓬的。
许朗没接他的话,把手上的酒递给了他:“走,带你去个地方。”
李貅小时候是个混世魔王,喜欢到处乱爬,许煦怕他摔着,整天跟着他。李祝融被惹毛了,把家里能爬的地方都拆了。
但是许朗小时候总是喜欢躲着人,也是找没人的地方去,找来找去,倒让他找到个好地方。
“我小时候经常躲在这里看书,”许朗踩着花房的棚子往上爬,爬到一半,抓着了二楼阳台伸出来的铁架,爬到了阳台上。
“这个地方本来是个阳台的,后来改成了书房,这面墙都是书架,堵住了,从书房过不来,只能从这里爬上去。”许朗坐在了阳台栏杆上:“你上来吧,杯子我帮你拿着。”
“你等等,”郑敖跑了回去,过来一会,拿了一瓶酒两个杯子,也爬了上来。
他是玩惯了的人,像极郑野狐,没个正型,叼着烟,索xing坐在了地上,喝酒的时候,拿着烟头去烫从花房长上来的树叶子。
“哎,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郑敖忽然抬起头来,问许朗:“那时候许煦不是对你挺好的,你怎么还整天躲着他呢?”
许朗被他问得怔了一怔。
楼下玫瑰花开得正好,香气甜腻,夏夜的城郊,满天都是繁星,花房里蝉鸣声声。远远听见客厅里的音乐喧哗,恍如隔世。
郑敖就坐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漂亮得让人心都软起来,那双眼睛,漆一样地黑,专注看着你的时候,像是满天的星辉都落在了他眼睛里。
许朗别开了眼睛。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郑敖捂住了嘴。
他手掌很薄,手指细长,皮肤冰凉,带着点淡淡的烟味。
他的脸bī近了过来。那么漂亮的眼,笔挺的鼻子,浅红色唇瓣…
有那么一瞬间,许朗以为他会吻自己。
然而他只是伸手按在他自己嘴唇上,做了个“噓”的动作。
“别说话,你听……”
楼下有人走了过来。
“过什么生日!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这是李祝融颐指气使的声音。
“别这么说,他们都是朋友…”这是许煦的声音。
李祝融又不慡地说了几句,走到阳台的正下方,忽然停住了。
阳台上的两个人都提起了心。
“别乱揉,”许煦着急的声音:“沙子进了眼睛不能揉,你别动,我给你chuī一下……”
然后是一些细微声响,渐渐变了调,像是接吻的声音,许煦气短,艰难喘息着。
“老师比我矮十多公分,不好chuī眼睛…”顿了一顿,促狭地笑了起来:“但是接吻正好。”
等那俩人走了,郑敖才松开了他。
许朗出了一身汗。
他到最后也没有说,他当年为什么躲着许煦。
他是死心眼的人,像极了许煦。
他躲着许煦,是想让许煦以为,许朗没有那么需要他。这样,他也不会那么愧疚。
反正是得不到的,不如不去期望。
就好像,他对郑敖的心思。
其实,也不是不行,一起长大的人,感qíng好,知己,朋友,要是他有一点表露,郑敖这样风流,男女不忌,应该也不会拒绝他。
但是他不愿意。
因为他是给予了百分之一百的感qíng,所以他想要的,也是同等的感qíng。就算对方给的是九十九分,也绝对不行。
因为他是死心眼,就算是这样无望的暗恋,就算也许是一辈子的不见阳光。就算有一天,郑敖会牵着某个人的手,出现在他面前,就算,他会看着郑敖结婚,生子。渐渐老去,各自有各自人生。
他也绝不会说。
这世上的爱qíng有很多种。
李祝融的像火,要么烧了一切,要么连灰烬也无。
许煦的像水,温和的,安静的,却是一直在那里的。
而许朗是冰。
他本来也是温和的水,只是这世界太寒冷,他不得不结成冰,好让自己坚qiáng一点。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就显得什么都不想要,才会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他是许朗。
他不需要任何人。
他需要的,只是那个叫郑敖的、有着漂亮眼睛的小男孩,曾陪他走过童年最黑暗的梦魇,而后各走各路,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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