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来了,送出来了,满大夫亲自来了,还能不送出来?”
同产房的人也都一箭双雕地夸奖满丁丁:“哎呀,这孩子跟爸爸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呀,真是当电影明星的料。”
“女儿像爸有饭吃哦,这孩子长大不愁吃穿。”
“满大夫,我可跟你说好了,将来孩子长大了,我们两家要做亲家的啊。”
满大夫每次来都被人羡慕和恭维,从进门起就笑得合不拢嘴,好像嘴都笑大了许多。
丁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看来“宝伢子”以前那么稀罕满家岭那一套,是因为他没真正融入A市的生活,以为全世界人民都像满家岭人那样生活呢。他虽然在A市读书工作多年,但一直是单身汉一条,不知道A市的家庭生活是啥样的。以后等他过习惯了,自然会把满家岭那一套扔到脑后去。
接下来的日子,既忙碌又充实,有刮风下雨的日子,也有风和日丽的日子;有孩子生病的日子,也有孩子不生病的日子;有心qíng好的日子,也有心qíng不好的日子。但没什么大风大làng。
孩子三岁之前,她都没再去过满家岭。他每次回去,都希望她和孩子能跟他一起回去,但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那些理由也是真正的理由,比如路远啊,jiāo通不便啊,没个好厕所啊,等等。但最根本的理由她没说出来:她是担心孩子的安全,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岭上,人人都那么重男轻女,谁知道会gān出什么来?
孩子三岁的那年“五一”,他又叫她带着孩子跟他一起回满家岭去玩,说现在山后的那个水塘开发成温泉疗养地了,虽然生意不好,洗温泉的不多,但前期开发工程还是做到位了,路修好了,汽车一直通到满家岭山脚下,本来还要修条公路一直通到温泉的,但县里考察了一下,觉得满家岭山高坡陡,要修公路的话,得修盘山公路,绕来绕去的,绕出若gān倍的路程来。岭上就一个温泉,没别的旅游资源,费大力修盘山公路不值得,还不如利用当地的剩余劳力,游客上山下山就用轿子抬,游客多,轿夫多赚点,游客少,轿夫少赚点,总之县里不吃亏。
她还在犹豫,他又说:“爷爷奶奶想丁丁了。”
她无话可答,总不能说“他们想丁丁,就到A市来看她呗”,那样说就等于叫爷爷奶奶冒生命危险,太不近人qíng了。
最后他拿出一张王牌:“奶奶病了,一定要见丁丁。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一个人带她回去也行。”
她想他一个人带丁丁回去更糟糕,女儿从来没离开过她,晚上都是趴她怀里才睡得着,况且她不愿意去满家岭,怕的就是丁丁受伤害,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把丁丁带回去呢?但如果她硬xing拒绝,又怕他铤而走险,便决定带着孩子跟他回满家岭过“五一”。
这事她只对爸妈说了一下,没告诉姐姐。爸妈那里不说不行,总得知会一下“五一”的安排,免得等他们过去吃饭却找不到人。但姐姐那里,能瞒就瞒了吧,免得姐姐担心。
6
虽然已经过去三四年了,但A市到B县城的班车和道路并没多大改观,班车还是破破烂烂的,车内还是很拥挤,道路还是一出市区就开始颠簸。
而丁乙跟三四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四年前,她是一个初陷qíng网的少女,今天她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可别小看这个三岁孩子,有了这么一个小家伙,她的心qíng跟三四年前就完全不同了,什么爱qíng啊,làng漫啊,全都置之度外,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
女儿是第一次坐长途车,第一次去乡下,觉得挺新鲜,又有父母jīng心保护,坐的是爸爸妈妈两条腿做成的ròu凳子,睡的是父母四条腿组成的ròuchuáng,挤也挤不到她头上,颠也颠不到她屁股下,所以qíng绪很高,一路咿咿呀呀地唱啊跳啊,成了全车人注意的对象。
途中转了一次车,但不用坐“笃笃笃”的手扶拖拉机了,换成了中巴,个体户开的,比长途汽车贵很多,也比长途汽车舒服很多,一直开到满家岭脚下。
下车之后,果真看到抬轿子的,但不是真正的轿子,而是一把有靠背有扶手的木椅子,绑在两根木杠子上,乘客坐在椅子里,两个轿夫一前一后抬起,忽闪忽闪的,看上去挺舒服,只是不知道安全不安全,会不会坐到中途,杠子一断,或者绑椅子的绳子一断,把人掉到悬崖下去了。
她不愿意跟女儿分坐两乘轿子,也不愿意爸爸抱女儿,怕他们把女儿抱跑了加害女儿。她坚持要求母女两人同坐一乘轿子,“宝伢子”跟抬轿子的讲了一下,他们同意了。
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椅子杠子和绳子,觉得应该不会突然断裂,才带着女儿坐进去。两个轿夫一抬起,把她吓一跳,这么高啊!简直不敢往悬崖那边望,只是用一手紧抓椅子扶手,一手紧抱女儿。
她突然很后悔坐上了轿子,如果轿夫是岭上大爷买通了的,要对她娘儿俩下手,真是太容易了,只要轿子一歪,她们娘儿俩就会从轿子里泼出去,那么深的悬崖,掉下去可能连个“咕咚”声都听不见。如果有人查起来,轿夫可以一口咬定是意外事故,无从查起。
令她安心一点的,就是后面仍然跟着一大帮人。今天一路坐车,不用走路,到得比较早,后面跟的人少一些,但也有七八个了,估计后面还会越来越多。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轿夫应该不敢把她娘儿俩怎么样。
“宝伢子”背着东西在后面走,这次没背旧衣服,因为女儿一个人的东西就装了一大包,实在没办法再背旧衣服,只好留待下次。
女儿不知道怕,坐在高高的轿子上,兴奋地大喊:“爸爸,你在哪里呀?”
“我在你后面。”
“到我前面来,我看不见你。”
爸爸像接到岭上爷的命令一样,赶快钻到女儿的轿子前面去,问:“现在看不看得见了?”
“看得见了。爸爸,我好高哦!我比你还高!”
“比我还高啊?那好哟。喜欢不喜欢啊?”
“喜欢。”
“这里好不好啊?”
“好!”
她听着父女俩的一问一答,看着他被大包小包遮挡了一半的身影,回想这三年来他对孩子的宠爱,稍微安心了一些,他这么喜欢女儿,应该不会允许任何人加害于丁丁吧?
终于平安到达爷爷奶奶家,轿夫和尾随的人都站在门前的场坝里,等着发饼gān。
女儿一看爸爸发饼gān,就来了兴趣,拍着小手逞能说:“爸爸,我来!”
爸爸无奈,只好让女儿发。
爸爸抱起女儿,一个一个叫名字,叫一个,女儿就像应声虫一样跟着叫一声,小小年纪就能把爸爸的发音学得惟妙惟肖。
等到被叫的人上前来了,爸爸就把一筒饼gān放在女儿手里,说:“丁丁,把糖给他。”
女儿纠正说:“这不是糖。”
“好的,不是糖,把你手里的筒筒给他。”
女儿抱着饼gān,有点舍不得。
爸爸赶快安慰说:“给他吧,这筒是送给他的,我们还有好多呢。”
于是女儿把饼gān递给那人,叮嘱说:“说谢谢我。”
可能是电视的功劳,满家岭的人似乎都听得懂普通话,有的还能说上几句,他们听见丁丁叫他们谢谢她,都觉得很有意思,嘿嘿地笑,胆子大的还用普通话说:“谢谢你!”
而丁丁则很骄傲地回答:“不用谢。”
饼gān发完了,有些人离开了,但还有些人留在场坝里,有的跟“宝伢子”说话,有的就相互jiāo流,叽叽喳喳的,但她一句也听不懂,有点紧张,怕他们在商议着如何处置她母女俩。
她忍不住了,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他得意地说:“他们说丁丁长得像仙女一样,只怕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吧。”
她将信将疑,但看那些人的表qíng,不像是在合谋整死谁的样子,倒真像是看到了仙女下凡的表qíng,有点傻乎乎的,但无比崇拜。
爷爷奶奶也像看到了仙女下凡一样,恭敬地看着丁丁,好像不相信那是他们家的小孙女。
她对女儿说:“这是你爷爷奶奶,快叫爷爷,叫奶奶。”
丁丁不肯叫:“他们不是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爷爷奶奶白白的,他们好黑哦。”
她赶紧制止,但丁丁又冒出一句:“我的爷爷奶奶胖胖的,他们好瘦哦。”
她解释说:“那是你A市的爷爷奶奶,这是你满家岭的爷爷奶奶。”
“妈妈,我满家岭的爷爷奶奶是不是叫花子?”
她呵斥道:“快别瞎说了,妈妈不高兴了。”
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马上撅起了嘴,眼泪也快掉下来了。爸爸赶快哄道:“丁丁乖,快叫爷爷奶奶,叫了我带你去游泳。”
丁丁马上脆生生地叫了爷爷奶奶。
两个老人受宠若惊,想抱又不敢抱,不抱又舍不得,简直是手足无措。
奶奶激动得撩起衣角擦眼泪,哽咽着用当地话发了一通感慨。
“宝伢子”翻译说:“我妈叫你经常带着丁丁回家来看看,她很想你们,好几年没看见,人都想病了。”
一番话说得她极其惭愧,完全想不出这些年来,自己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地防范满家岭的人,像这样慈祥的老人,难道会加害丁丁?
她连连允诺:“会来的,会来的。以前孩子小,jiāo通又不方便,没办法回来看您,以后会常来的。”
他把她的话翻译给父母,两个老人连连点头,乐呵呵地做饭去了。
饭后,他们一家三口去看后山的温泉疗养地。
去后山的路也修了一下,虽然还是泥巴路,但比以前宽了。爸爸抱着女儿,妈妈跟在旁边,并排走着,后面又跟了些看热闹的。
到了温泉跟前,她发现从前那个水塘已经看不见了,被一道墙围了起来,要进去得到前门去买票。
她问:“岭上的人进来洗澡也得jiāo钱?”
“嗯。不过没人花那个冤枉钱。”
“这好像不公平啊,这是他们的塘,怎么可以围起来不让他们用呢?”
“政府说是国家财产。”
她噎住了,好一会才说:“你以前不是说,如果有人qiáng行开发这个塘,岭上的人就把它炸掉的吗?怎么没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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