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了,炸药不够没炸掉。”
“谁炸的?”
“岭上的大爷。”
她没想到岭上的大爷还这么身先士卒,又这么英勇顽qiáng,立即生出一丝敬佩之qíng:“那后来怎么样呢?炸了就炸了,政府没拿他怎么样?”
“抓走了。”
“啊?抓走了?大爷在坐牢?”
“没有,已经过世了。”
她刚舒的一口气又给憋了回去:“大爷过世了?被枪毙了?”
“不是,跳崖了。”
她惊呆了:“怎么就跳崖了?”
“政府罚了他很多款,他jiāo不起,就跳崖了。”
她呆若木jī,半晌才问:“多……多少钱的罚款啊?”
“五千。”
“五千就要了一条人命?你们满家岭的人怎么不帮忙凑点钱?”
“凑了,没凑齐。”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们银行户头上五千总是有的。”
“我那时不知道么。”
她心qíng很沉重,也许那次不叫他把钱全都拿去jiāo给她的话,他爹妈可以把那些钱拿出来替大爷jiāo上,大爷也不用去跳崖。
她不胜唏嘘地说:“大爷他太可怜了。那现在你们岭上没大爷了?”
“有,二爷啊。”
“大爷死了,二爷就升成大爷了?”
“嗯。”
这又让她生出一番感慨来,一个人的生命,对他自己来说,是件头等大事,但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似乎无足重轻。你死了,人家还在照常生活,而你的位置,也有人来填充,没什么不可替代的。
她想起那对被大爷捆绑起来,推到悬崖下去的偷qíng男女,也想到jiāo不起罚款,纵身跳下悬崖的大爷,真是感慨万千,除了在心底叹一声“命运啊命运”,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到了温泉前门那里,他们买了两张门票,进去洗温泉。温泉内部装修得很好,但已经没有了往日那股山野的味道,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一个商业所在,可能广告没做好,虽然是节日,但里面并没多少游客,看样子是个赔钱货。
她听了大爷炸塘被抓罚款跳崖的故事,已经没什么兴致洗温泉了。他好像也不太适应这种公开表演式的洗法,有点拘束。只有丁丁这个免费游客无忧无虑最开心,在浅水区爬来爬去,又叫爸爸背着到深水区去,一路大声嚷嚷,总算给温泉带来一点生机。
晚上,仍旧有人来看电视,“宝伢子”仍旧出去陪看,她也仍旧想早点上chuáng休息。只有丁丁在车上睡够了,现在没瞌睡了,坚决不肯睡觉,要出去凑热闹,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还又唱歌又跳舞的,结果大家都不看电视了,看丁丁表演,说比电视还好看。
丁乙虽然有点累,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留在堂屋里照顾女儿。
她看着女儿跳舞,脑海里却一幕幕闪过那些旧的场景,她在满家岭的第一夜,她和他的第一夜,又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二天,“宝伢子”很早就起来给岭上的爷们送礼物,她们母女俩继续睡觉,一直睡到他回来,她们才起chuáng。他给她们打来洗脸漱口水,她发现他家已经用上了红红绿绿的塑料盆,以前的瓦盆变成了尿盆,昨晚就放在卧室里,省了她们半夜往外跑的麻烦。
早饭有烤玉米和稀粥,丁丁可喜欢吃那玉米了,伸出小手,让妈妈剥几粒放在手心里,然后把手掌往小嘴上一盖,玉米粒就放嘴巴里去了,吧嗒吧嗒嚼一阵,吞了,再跑到妈妈面前伸小手。过了一会,妈妈已经在玉米棒上开出了一条路,丁丁就抢过去,自己开啃,啃得满脸都是玉米屑。
吃完饭,爸爸带着女儿去看各种动物,圈里养的猪啊,笼里养的jī啊,天上飞的鸟啊,糙里爬的虫啊,很多都是丁丁没见过的,看得很兴奋。
到最后,无论谁问丁丁愿意不愿意留在爷爷奶奶家,丁丁都回答:“愿意!”
妈妈作势说:“好啊,你留在这里,爸爸妈妈回A市去了。”
想不到女儿竟说:“你回去,我和爸爸在这里。”
她吓坏了,赶快收回自己的话,生怕女儿不愿意跟她回家了。
一直到安全回到A市自己的家中,她才彻底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而一旦放下,马上就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了。
这次回满家岭,她一点没觉得女儿受到了歧视,刚好相反,女儿在满家岭出尽了风头,被满家岭的人供得高高的,真的像是仙女下凡一样。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因为满家岭对外开放,那里的人与时俱进了,还是满家岭人本来就不重男轻女,是“宝伢子”自己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抑或是因为岭上的大爷过世了,没人搞重男轻女那一套了。
她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说起去满家岭的事,姐姐也搞不懂了:“真的?他们这么崇拜丁丁?是不是因为她是城里小孩,他们没见过?”
“可能吧,反正他们都说她是仙女下凡。”
“那是不是因为满家岭有崇拜仙女的习俗?真把丁丁当仙女了?”
“可能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喜欢丁丁就好。”
“我也这么想。”
“丁丁这么可爱的孩子,谁想不喜欢也难啊。小满也不错,很宠丁丁。”
她眉飞色舞:“嗯,他才宠她呢,比我还宠,什么都依着丁丁,我真怕他把她惯坏了。”
“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宠女儿,我以前总怕他会冷落丁丁。”
“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我们以前看错了他,还是他改变了?”
姐姐笑着说:“当然是他改变了,我们怎么能承认看错了他呢?”
她也呵呵笑起来:“就是,我们这么聪明的两姐妹,绝对不会看错人。”
第七章
1
快十一点的时候,丁乙终于听到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像闷雷从空中滚过,她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在用遥控开车库门。随后安静了一会,接着又是一阵轰隆轰隆关车库门的声音。
她曾经建议他就把车停外面,但他不肯:“车停外面像什么话?”
“怎么不像话?以前不一直停外面吗?”
“以前是住公寓,自己没车库,只好停外面,现在有车库了,怎么还停外面?”
“我看好多人都把车停在外面。”
“人家那是把车库派了别的用场,堆了杂物,只好停外面。我们的车库又没堆杂物,gān吗停外面?”
“因为你开关车库的声音总是吵醒我,害我半夜睡不着觉。”
“但是如果我把车停外面,明天开去上班,人家看到我满车顶的雪,还以为我是个没房子的人呢。”
“没房子怎么了?”
“让人瞧不起。”
“这有什么瞧不起的?我们以前不是一直都住公寓吗?”
“那是以前穷的时候,现在买得起房了,gān吗要让人家以为我们穷呢?”
她觉得他在这些方面还跟以前一样,很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有一点好东西就想拿到人前去炫耀,买了房子就忙装修,装修好了就老想着请人上家里来玩,好让人家知道他买房子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了,不像刚结婚那会,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兴奋得不得了,也是忙着装修啊,整理啊,装饰啊,搞好了就生怕别人不知道,总爱邀请同学朋友上家里来玩,听听别人对自己房子的赞美。
但现在她变懒了,一想到请客就发怵,又要给客人做饭做菜,又要忙着收拾家里家外,还要花钱,请的大多数是他那边的人,她不怎么熟悉,也没共同话题,再加上还有小温那样的未婚女部下,让她的神经非常紧张,总觉得小温每次都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像专门来向她示威似的。
而他呢,只要能听到人家夸奖他家的房子,夸奖他家的饭菜,夸奖他的女儿,他累死累活给人家准备吃的喝的都心甘qíng愿。但他平时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做顿饭,却是戳都戳不动,bī急了就打电话叫个餐。
她有时刺他几句:“又叫餐?光是给送餐的小费就够你满家岭的人几年的盐钱了。”
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的口头禅,回答说:“这里又不是满家岭。”
有时还教训她:“人要会算账,与其我花时间做家务,还不如请个家佣做,我可以用那个时间去搞科研。”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不花钱的家佣了?”
“我哪有把你当家佣呢?我已经说了,你不想做家务就不做,我们请人来做。”
但她不愿意请人,请人哪里搞得清你爱吃啥不爱吃啥?再说家里也没阔到那个地步。
在这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慢慢习惯了车库的声音,虽然每夜还是会被他开关车库门的声音弄醒,但也就是弄个半醒,朦胧之中听到那轰隆轰隆的声音,知道他终于回来了,有种安心的感觉,可以放心地睡过去。
但这次她不是半醒,也没睡过去,因为在等他。
她听见他上楼的声音,然后看见他走进了卧室,把车钥匙放在chuáng头柜上,脱了外衣,才注意到她还醒着,有点尴尬地说:“还没睡?”
她笑了一下:“不是在等你吗?”
他更尴尬了,搔了搔头,说:“呃——我去洗个澡。”
她也觉得这事很搞笑,本来那个应该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感qíng上来了,两人亲热亲热一阵,自然而然达到非那个不可的地步,于是那个。哪里像他们这样,先测排卵,如果没排,就像新四军爱惜弹药一样不放一枪一pào;如果排了,就打电话叫他回来,然后两人做功课。
这哪里是那个?分明是做人!
俗话说“做人难”,还真没说错,她就遇上了做人难的问题。
她当年生完丁丁不久就意外怀孕了一次,但国内不让生二胎,只好去做了流产,然后就一直上着环,怕再出意外。到美国来之前,她才去医院把环取掉了,没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准备怀上了就生。
但来美国几年了,她也没怀上孩子。眼看年龄越来越大,再不生就太晚了,只好采取测排卵的方式来帮助怀孕。
她周围很多华人夫妇都生了第二胎,而且都像神手一样,有女儿的生儿子,有儿子的生女儿,全都是金童玉女,儿女双全。虽然有些父母的年龄大了,抱着孩子在外边玩,常有人以为抱的是孙子或孙女,但总算是圆了一儿一女的梦,凑成了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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