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赵亮好像从来没觉得自家跟她家之间有差距,按道理说,赵亮家的条件比小张家的条件差多了,但赵亮没被吓住,小张却被吓住了。没被吓住的就成则为夫,被吓住的就败则为友。
她不由得感叹说:“看来婚姻这事也得有点‘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jīng神才行。你看赵亮,一点也没觉得他家跟我家门不当户不对 — ”
小张望着她,似乎在咂摸她这句话的含义。陈霭心一慌,不知道自己这话是不是起了误导作用,正想声明一下这句话版权归滕教授所有,就听小张说:“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如果早点明白,也许你我都不会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霭见小张果然被误导了,慌忙说:“这都是过去了的事了,现在再说也 — 没什么用 — ”
“为什么没用?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婚姻都很美满,那说这些的确没什么用。哪怕我们两个人的婚姻有一方的很美满,我也不会提这些事,但既然我的婚姻这么—糟糕,你的丈夫 — 也这么蹩脚,我觉得 — 我们都不应该 — 安于现状 — ”
陈霭做工会代表做多了,听到的都是婚姻问题,夫妻矛盾,好像没看见过什么幸福的婚姻,连她无比崇拜的滕教授的婚姻也不算幸福,原配夫妻尚且如此,再婚夫妻还能好到哪里去?
她坚持说:“我觉得现在说这些 — 没有用 — ”
小张理解地说:“现在说这些 — 是没什么用,为时过早了点 —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 — 我对你的 — 那份意思 — 。我跟我第一个老婆结婚,完全是因为 — 受了你的打击 — 。你不知道我当时能追你那么一下 — 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 但是你 — 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 约你几次都被你拒绝了,我这人从来没受过 — 这样的打击 — 真受不了 — 一气之下就随便找个人结了婚 — ”
这下陈霭吓惨了,看来小张这一生真的是被她给毁掉了,如果她那时接受了小张的追求,那么小张就不会赌气跟一个他不爱的人结婚,也就不会离婚,更不会结第二次婚,那就不会生个有眼疾的儿子,第二个老婆也就不会出走,小张就不会落到眼前这步田地。
她心里一直就隐隐约约觉得存在这么一个因果关系链,只是没有得到小张的证实。现在小张亲自证实了这一个因果关系链的存在,令她的心qíng非常复杂,搞不清到底是自豪还是难过,是遗憾还是庆幸,可能都有点,但更多的是内疚,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小张,如果不是一向就认为结婚就要结到底,她肯定要跟赵亮离婚,转而嫁给小张了。
两人的谈话越谈越融洽,越谈越机密,两人都坦白了从前对对方的好感,两人都把自己的配偶狠狠数落了一通,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愤。陈霭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因为小张的坦白终于填补了她恋爱史上没人追过的空白;小张看上去也有点小小的得意,因为陈霭终于承认当初其实是喜欢他的,只是因为碍于朋友也喜欢他,才没接受他的追求,这可以说是所有拒绝理由当中,最令人不伤心的理由了。
还好两人都是历史学家,重点只在陈谷子烂芝麻上,对于现在和未来,似乎都有点不敢触及,所以两人的痛说革命家史都洋溢着一种“命运啊,命运!”的悲观主义qíng绪,没造成进一步的行动。
过了几天,滕教授就像戴绿帽子的丈夫一样,终于最后一个知道了陈霭需要钱的事,打电话来询问:“听说你 — 需要钱办 waiver( 访问学者服务期豁免 ) ?”
“你 — 听谁说的?”
“听小杜说的,她叫我帮你找工,说你急需几千元办 waiver— ”
“你 — 能帮我找工吗?”
“如果你一定要找,我当然会帮你去找。但我觉得没那个必要,而且靠打工赚这个钱也不合算。你没车,又是新手,一个月能打个千把美元就很不错了,还不如先借钱把 waiver 办了,可以尽快开始博士后工作,也就可以尽快开始领博士后工资。不然的话,你打一个月的工,只够你自己生活一个月,一点也存不下来,你会一辈子没钱还账办 waiver— ”
“我也是这么想 — ”
“你需要的钱 — 弄到了吗?”
“弄到了,弄到了,谢谢你。”
“是不是真的弄到了?可别骗我,如果还没弄到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 ”
“我 — 已经 — 问我一个老同学借到了 — ”
“又是老同学?是不是那个小张 — 张凡?”
“是 — 。你记xing — 真好 — ”
滕教授警告说:“他的钱借不得的,他一个单身父亲,正愁找不到老婆,你这个人又最受不得人家的恩惠,当心掉进‘感恩的误区’ — ”
“不会的 — 他没别的意思 — 就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 — ”
“事qíng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滕教授似乎有点不开心,“你需要钱,怎么不问我借呢?”
陈霭不敢说“你已经借给小杜几万了,哪里还有钱借给我”,只支吾说:“我怕你 — 的夫人知道了 — 会不高兴 — ”
“她怎么会不高兴呢?她跟你关系这么好,怎么会不高兴借钱你?”
陈霭没想到自己在王老师心目中地位这么高,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滕教授说:“就按你说的,张凡没别的意思,但他一个单身爸爸,能有多少钱借给你?而你既然开了口,他怎么好意思不借你呢?你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吗?”
“不是我开的口,是他自己 — 主动要借给我的 — ”
“他主动借钱给你,你还说他没别的意思?”
陈霭想说:“你也主动借钱给我,难道你也有别的意思?”但她没敢说,知道滕教授脸皮厚,如果借机开个玩笑,滕教授无所谓,她倒搞得下不来台了。
滕教授提议说:“这样吧,你把小张的钱还给他 — ”
“他的钱我已经寄回去还账了 —- ”
“那没什么,我开张支票给你,你把小张的钱还掉 — ”
陈霭不好意思拒绝滕教授的一片好意,也的确担心借了人家的手软,特别是跟滕教授谈了一通之后,突然觉得那天跟小张的对话很幼稚可笑,纯粹是头脑发热,后患无穷。她现在对小张除了同qíng之外,并没有别的感qíng,虽然乍一听到小张的表白也令她很受用,但冷静下来她就知道那只是虚荣心。
但还没等到滕教授把支票开给她,滕教授的后院就起火了。这次的火烧得不是一般的大,已经大到滕教授的妈妈亲自出面的地步。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陈霭因为赶一篇 paper (论文),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一个人呆在实验室用功,突然听到手机响,她拿起一听,是滕妈妈打来的:“陈大夫,我 — 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 — 现在有没有时间 — ”
陈霭听滕妈妈的口气很焦急,心里掠过一丝yīn云,赶快回答说:“有,我有,您说吧。”
“唉,这真叫我 — 说不出口,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总是这么 — 闹腾,叫我这个做妈的 — 怎么放得了心。唉 — 我拼起这个老脸不要了,都告诉你吧。我儿子儿媳又闹气了,现在我儿子不知跑哪里去了,打电话他也不接,儿媳关在卧室里一天了,不出来见人,也不放我们进去,饭都没吃,我 — 怕她出什么事,想请你来 — 劝劝她。我觉得她 — 就是你的话还听得进 — ”
陈霭见qíng况这么紧急,没时间多想,一口答应:“好的,滕妈妈,您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过来。”
等挂了电话,陈霭才想起自己没马,还谈什么马上马下?她有辆自行车,但滕教授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如果骑车去,不知道要骑到哪年哪月,再说她对路也不熟悉,每次都是滕教授开车接送,她从来没注意怎么从她家到滕家去,也没记小区的名字或者滕教授家的地址。
她也不敢请别人送她去滕家,怕把滕教授的家丑外扬了。 D 市的公车少,多半都只开到晚上六点。的士也少,她来 D 市这么久了,只在机场看到过的士,平时在市区似乎还没看到过的士。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给滕教授打电话,让滕教授送她。滕教授不接家里人的电话,是因为他知道那些人打电话都是来劝他的,但滕教授肯定不知道她为什么打电话,说不定会接呢?
她试着给滕教授打了个电话,滕教授果然接了:“陈霭?找我有事吗?”
“呃 — 你先答应我不挂电话 — 我才会告诉你 — ”
“我怎么会挂你的电话呢?说吧 — ”
“是这样的,”陈霭把滕妈妈的电话内容说了,然后恳求说,“你 — 还是回家去吧,万一王老师她想不开 — ”
“你放心好了,她不会有事的。她这一招已经玩过无数遍了,每次都是我妈把饭菜做好了,请她出来吃,她都不出来,要我妈端进房去,求她吃,她才给个面子吃饭 — ”
“但是今天 — 她把门关死了,滕妈妈进不去啊!”
“等她饿了,她会开门放我妈进去的 — ”
“已经一天了,她还没饿?就算你不为她着急,你怎么忍心让你妈妈着急呢?你又怎么忍心让你妈妈端着饭去求她呢?你怎么不自己回去 — 解决问题呢?”
“我回去没用的,我在那里,她会越闹越带劲,我不在那里,她闹一阵就算了 — ”
陈霭无奈:“那好吧,我去叫出租。”
滕教授叫道:“等等,别挂电话,等我把话说完。既然你要去我家,我送你去吧,但我只送你接你,我不会去求她,你到时候别在一边做和事佬,bī着我去求她,去跟她和好 — ”
“我不会勉qiáng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的 — ”
“你到楼下门厅里等着,我的车马上就到。”
滕教授的车很快就到了,装了陈霭,就向自家开。
陈霭好奇地问:“你刚才在哪里?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就在学校,当然来得快。”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怎么 — 闹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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