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杨红不解的是,周宁在别的女人眼里,似乎还挺有吸引力。走到外面,总有一些女人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尽管杨红就在旁边,那些女人仿佛都看不出周宁已是名糙有主。在餐馆吃饭,端盘子的小姐会说些与菜单不相关的话,和颜悦色地问周宁是哪里人,学他的家乡话,又说他长得像周华健;在公园照相,摄影的妇人会利用职业之便,暧昧地捧着周宁的头,往左扳扳,往右扳扳,老半天照不完。
周宁呢,态度之亲切自然,叫你不愿说他是“堆出一脸笑容”,只能说是“漾开一脸笑容”。周宁就在那里轻言细语地回答,孩童般地发问:“真的吗?我还不知道呢!”搞得杨红想发作又没有把柄。当然事后杨红还是会忍不住带点开玩笑的口气说说:“看你刚才那个打qíng骂俏的样子!”
周宁不经意地说:“我打qíng骂俏了吗?不觉得啊。”
“你不觉得就更糟,说明那是你真qíng流露。”
杨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儿,从小到大,自己对人都是很宽宏大量的。现在对别人仍是如此,唯独对周宁,就小肚jī肠。可能每个女孩都是有小心眼的,对外人越是大方的,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小心眼。对其他事qíng越不在乎的,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的,心眼就越小,不光要限制他的言论自由,连他的目光自由、思想自由也想限制起来。
思想自由不好限制,只好先引诱你大鸣大放,等你把思想变成语言,再罗织罪名,把你打成右派。杨红会故意问周宁对某个女同学的看法。刚开始,周宁还说说“张玲玲啊?长得还不错,舞也跳得好”之类,被杨红判了几回罪之后,周宁对杨红以外的女孩一律只用贬义词,哪个词恶毒用哪个,“胸平得像飞机场”或者“屁股大得像磨盘”。但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杨红总是责问他:“为什么你一眼就看到别人的那些地方去了呢?”
周宁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照说男人通常都比女人高,按照眼睛平视的道理,应该只看到女孩的头部,或者更高一点,从女孩头顶看飘了。男人看飘了的时候还是挺多的,一般就看到女孩身后的别的女孩那里去了。但他们的眼有如一副广角镜,什么角度什么方位都看得见,聚焦点却都在三围上,只怪女人把那几个地方整得太突出了。
有人说这种引蛇出dòng的战略是女人的特点,并由此推断中国历次政治运动都是由幕后的女人发动的。其实引蛇出dòng是人甚至动物天生就有的本事。男人也一样会引蛇出dòng,先是花言巧语地勾女孩上chuáng,上过了,上够了,再说一句:“你这样的女人,既然能这样轻易地与我上chuáng,必然也能轻易地同别人上chuáng。”你说这是yīn谋,他说这是阳谋;你心里不想出dòng,我引你你也不会出dòng。
周宁当然知道不能说是无意看到了女人的三围,那样说,杨红肯定会说他习惯成自然;说是有意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周宁像那些被反右吓破了胆的人一样,一般是顾左右而言他。
醋吃多了,杨红也很难为qíng,但想好了不吃,到时候又吃了。有一天杨红一时兴起,胡诌了一首词漫画周宁也漫画自己:
君为男儿岂两样?
闲暇处,常是为花忙。
百色佳人皆搭腔:
摄影女,卖酒娘。
每遇质询自能当,
豪言处,无缘见衷肠。
绝知日后恩爱图:
满桌席,尽醋香。
周宁看是唐诗宋词的模样,也古典起来,喝个彩:“端的好诗!谁个写的?”杨红逗他:“不是苏轼就是苏东坡。”
周宁又看一遍,说:“我书读少了,这苏轼苏东坡两父子,我一直都没有分清楚谁是谁。”
到后来,周宁是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言论自由。有时走在路上,杨红故意问周宁:“你觉得刚走过去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怎么样?”
周宁就在当街站住了,转来转去地找寻一番,然后恳切地问:“哪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7
刚开始时,杨红对周宁托人介绍而不自己来追求还有点耿耿于怀,但很快就被周宁旋风一般的快节奏的爱法搞得晕头转向了。一旦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周宁就穷追猛打起来:请看电影,要求见面,计划出游,都是周宁积极主动,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打水不光是给杨红打,每次去,周宁都把寝室里的热水瓶搜罗一空,一提就提个五六瓶回来,一跑就跑好几趟,搞得其他几个女生暗中骂他们的男朋友打水不积极,那些男朋友被bī无奈,只好行动起来,一个个抢先去为全寝室打水。周宁看了呵呵地笑:看来我还在你们寝室掀起了一个“学周宁,赶周宁,超周宁”的活动呢。
周宁见群众都觉悟了,自己就退居二线了,让别的男人去打水,自己专心照顾杨红的三餐饭。那时早上还兴做早锻炼,不去的人要向体育委员请假。周宁是从来都懒得去的,怕把四肢锻炼得太发达会把自己的头脑搞简单了。好在体育委员高大qiáng跟周宁一个寝室,请假方便,就算忘了请假,也可以说昨晚你做梦时我跟你请过假的,不记得啦?高大qiáng也不计较,都是先知先觉,星期一就把周宁整个星期的出勤qíng况写好了,都是“病假”。
杨红爱吃校外早点摊上卖的叉烧包,不过她不爱吃里面的馅,只爱吃沾了馅的皮子。周宁就骑车到校外去买叉烧包,自己吃了馅,把皮子留给杨红。心里时常惊叹:世上竟然有不爱吃ròu的人!我们两人真是天作之合。
午饭晚饭周宁都是早早地就跑到食堂去了,有时为了买到杨红爱吃的菜,还不惜对老师撒谎,请了假不上课,跑到食堂站个头排。
杨红知道后也不生气,反而有点理解为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心想,他为了我可以违反纪律,只能说明爱之深、qíng之切,所以男人的这个坏,不是道德品质的坏,不是自私自利的坏,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能够不顾自己的利益,打破常规,甚至违法乱纪的坏。当然杨红不会要周宁去违法乱纪,但是希望他有这个违法乱纪的决心,所谓“只要你有这个姿态”是也。连这个姿态都没有,光在那里担心自己违法乱纪的后果,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说明你爱得不深;真的让你去违法乱纪了,说明这个被爱的女人愚蠢。
周宁的追求当然说不上低三下四,因为两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不存在“恳求、拒绝、再恳求、再拒绝”这个循环。但周宁的爱又让杨红有一种被抬得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两人在一起没几天,周宁就告诉杨红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杨红有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是他们班的高大qiáng,杨红要跟周宁分手。周宁当时正在田里gān活,好像是在老家周家冲。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跳起来,抓了一个衣架,跑去找高大qiáng算账。后面的不记得了,反正周宁醒来之后,满脸都是眼泪。今天看见那个高大qiáng还有点记恨,所以今天一定要跟杨红见一下面,好证明那只是一个梦。
杨红听了,心里很感动,又不愿露出来,只笑着问他:“为什么抓个衣架去打人?”
周宁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梦里就这么做的。”
后来周宁还做过一些大同小异的梦,都是杨红有了别的男朋友,往往都是自己班上的人,杨红提出要分手,他就去找人拼命,或者就自己一人孤独地回老家去了,每次都弄得他流着泪醒来。杨红想,按这个频率,周宁很快就会把全班的男生都打遍了。
周宁的口头禅就是:“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我就一个人回老家周家冲去教书。”虽然没说就要去死,但也足以让杨红感动了,因为在周宁心里,似乎就从来没有两人分手或他擅自离去的概念,好像只有杨红抛弃他的可能。杨红想,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了,他还这么担心,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重视的,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她问周宁:“我平时跟这些男生话都不说,你怎么会梦见我同他们谈恋爱呢?”
周宁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知道杨红听了会骂他们男生下流,连他自己也会被骂进去,说不定一生气就跟他chuī了。真相就是周宁寝室里的几个男生都喜欢杨红,在周宁跟杨红好上之前,彼此之间也不隐瞒这种好感,所以只要哪个早上偷偷摸摸地在那里洗内裤,其他人就会开玩笑说:“昨天又发chūn梦,把杨红gān掉了?”
周宁想,这种事还是等到结婚后再告诉杨红,保管她听了会龇牙咧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说他们男生下流。周宁特别喜欢看杨红被带点荤的话弄得láng狈不堪的样子,就像小时候喜欢掏出小jījī,把那些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一样。不过周宁遇到比自己脸皮还厚的女人,就马上变得心慌气短,像他刚开始发育的时候一样,脸上开始长胡子了。有一些大胆的女人,盯着他的裤裆,好像在估摸他的成色。遇到那样的女人,周宁就觉得自己一寸寸矮下去,面前的女人就一尺尺高起来,高到最后他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所以他愿意跟杨红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自己的自信心可以qiáng得爆棚。
周宁知道杨红的脾气,就把荤腥都捞出来不要,只清汤寡水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觉得他们人人都想把你从我这里抢走。可能是因为我条件太差了,而你条件太好了,所以连我自己心里都觉得你应该抛弃我去爱别的人。”
杨红相信周宁所说的梦中流泪是真的,因为两个人去看学校的露天电影时,杨红常常看见周宁看得热泪盈眶,唏嘘不已,可能是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也可能是触动了他的某根心弦,反正这只能说明他是个xingqíng中人,能被电影感动得流泪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听多了周宁的梦,连杨红自己有一天也做了一个相关的梦,梦见周宁一个人在齐膝的雪地里,向远处走去,穿得很单薄,走得很吃力,景色苍凉,意境深远。杨红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但就从背影上也能觉察周宁在流泪她跟在后面,大声喊:“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到哪里去?”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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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红看来,周宁的爱算得上激烈,而且是一种毁灭xing的激烈,因为在他的梦中,周宁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给人的感觉是这段爱qíng就是他的一切,不成功便成仁,没有第二种可能。想到这一点,杨红就觉得周宁这份qíng好沉重,好像是jiāo给她一颗赤luǒluǒ的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伤害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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