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周宁问杨红:“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人,会不会不要我了?”
杨红想了想,说:“我会的,不过这个更好的人,只能是一个比你更爱我的人,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
周宁就释然了:“那我就不担心了,因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比我更爱你的人的,我是用我整个身心来爱你的。”
杨红听了很感动,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只能看到周宁的整个身在爱她,至于他的心,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肯定是整个都在爱她,因为周宁不怎么爱用言语表达。周宁要见面都是很迫切的,但见了面,却并没有很多话说,除了讲梦,差不多没什么别的话说,都是杨红说,他听。杨红就把自己的童年呐,自己的爱好兴趣啊,自己的父母啊,自己的女伴啊什么的,都拿出来讲。周宁就一直听着,也不置可否。
周宁的心思是在肢体语言方面,先是要抓抓手,过几天就想要抱一抱,再过几天就想接吻,等等等等。这些环节都发展得迅猛异常,达到了一个环节,就开始企求下一个环节,像打游戏机一样,今天打过了第一关,以后就天天都能打过第一关了,第一关就不算什么了,就只想着怎样打过第二关了。然后是第三关、第四关,握手这一关是第一次见面就打过了的,所以第二天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周宁就很理直气壮地握住了她的手。杨红虽然觉得太快了一点,但昨天都被他抓过手了,再说自己的手被周宁的大手握着,也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怪舒服的,也就由他握着。
电影散场后两个人出场时,门口挤得不行,周宁就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前边开路,令杨红很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从那以后,两个人不管到哪里去,周宁都要拉着她的手,就连骑自行车的时候,都要从前面伸过一只手来,叫杨红给一只手他握着,说,我抓着你的手才放心,因为我做梦的时候,都是等我骑到目的地,下了车,就找不到你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就从车后座上悄悄溜走了。我不拉着你的手,我骑车骑不安心。
有一个周末,杨红回了老家看望父母。傍晚的时候,有一个邻居家的小男孩跑过来,鬼头鬼脑地对杨红说:“有个男的在河边等你。”然后给她看一个钥匙链。杨红认得那是周宁的,但她不敢相信她前脚走,周宁后脚就到了,要坐三个小时的车,车票也不便宜,再说,说好了第二天晚上再在学校见面的。杨红将信将疑地跟着那个小男孩跑到河边,见真的是周宁等在那里,见到她就说:“等不到明天了,就跑来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直缠绵到很晚。杨红还没对父母说周宁的事,不敢贸然把周宁领回家去,就问周宁,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呢?周宁说,我到车站去坐一个晚上,明天跟你一起回H市去。杨红想到他一个人在车站坐一晚上,就很心疼,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要他不打个招呼就跑来的呢?
临别的时候,周宁突然伸出两只大手,一手一个地握住了杨红的两个rǔ房,杨红只觉得头一麻,全身像瘫软了一样,想骂他一句也没骂出口,就由他那样握着,握了好久。从那以后,这差不多就成了周宁的经典动作,就是在外面看露天电影时,旁边都是人,周宁也会趁着夜色,从后面抱着杨红,手就从领口处伸进去,姿意妄为。不过因为他惯常会一边摸一边问:“好不好玩?过不过瘾?”让杨红觉得他在开玩笑,像揉两个包子一样,反而没有了第一次的感觉。
杨红相信爱qíng是需要表白的,虽然这些小动作也是一种表白,但爱qíng是需要用言语来表白的,相爱的人应该会有一种想要用言语表白的冲动,心里有那份qíng,总会想让对方知道吧?
杨红记得小时候,曾偷看过爸爸写给妈妈的qíng书,那时爸爸还在另一个县教书,两个星期回来一次,但就是这十几天的间隔,他和妈妈之间也要写信的。外婆总骂妈妈,说几个钱都让你拿去jiāo给邮局了。杨红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因为那时年纪还小,认得的字不多,但爸爸信中对妈妈的称呼她是认得的,爸爸叫妈妈“贞儿”,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贞字。杨红记得自己看见了这个称呼,就跑到妈妈面前叫她“贞儿”,把妈妈逗得大笑,说:“你这个包打听,人小鬼大,偷看我的信了?”
周宁不爱用言语表达,杨红叫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他就说:“没想什么,就觉得爱你。”杨红就拿杂志上看来的话责备他,说:“杂志上说了,思想是以言语的形式存在的,如果你心里有那份qíng,你怎么会没话可说呢?”
周宁也有一句现成的话可以对付:“杂志上还说了,能够言说的爱qíng不是真正的爱qíng。”
两个人就笑起来,说要去讨伐杂志社主编,问他为什么登这些自相矛盾的东西。
有一天,杨红写了一首《思念》,自己也不知道是抒的真qíng,还是为赋新词qiáng说愁。杨红想,现在都到这份上了,也无所谓谁开口追求谁了,我写给他也不丢人了,说不定把他带动了,也写给我。于是,就把自己写的诗给周宁看:
愿思念只是天边的一片浮云
微风拂过,不留丝毫踪影
愿思念只是沙滩的一对脚印
cháo涨cháo落,顷刻将它填平
愿思念只是大海的一朵làng花
一波未起,一波已停
而思念仿佛月边的寒星
朝朝暮暮,放she光明
周宁看是新诗体,朦胧记得有“南舒北顾”的说法,准备“舒婷”、“顾城”地猜一下,但想起上次的教训,就没有乱猜,直接就说:“是你写的吧?写得好,写得好,我肯定写不出来。”
杨红见他喜欢她的诗,很高兴,就说:“那你也给我写一首?”
周宁一脸为难的表qíng,说:“我说了,我不会写。”他一看杨红嘟起了嘴,赶快说:“好,我写,写不好你别笑我。”
第二天,周宁就拿来一首他写的诗给杨红看,说:“先声明,不是什么诗啊,只是些短句子。”
杨红接过来,看到是一首题名为《山里人的手》的短句子:
我这双山里人的手
在你全身四处游走
……
以下的句子,结尾处无非是一些能跟“手”押韵的字:“搂”、“抖”、“口”等等。杨红看得满脸飞红,边拧周宁边嗔道:“是叫你写qíng诗,不是叫你写yín诗。写着写着就下作了……”
2
杨红回忆了自己跟周宁不到一年的恋爱史,得出了一个结论:周宁没有骗自己,自己也没有瞎眼。周宁的爱玩,从来没有瞒着她。他不爱学习,成绩总是倒数几名,是众所周知的。他抽烟喝酒,虽然不是专拣杨红在的时候,但也不避讳杨红。周宁还是那个周宁,只有一点是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没有看懂的,那就是自己跟周宁对爱qíng的追求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就是个“qíng诗”和“yín诗”的区别。
“qíng诗”想要的是làng漫的爱,甚至是弥漫xing的爱,这种爱要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件事都要与爱相关。“yín诗”要的是具体的爱,或者不如说是具体的xing,冲动了,就爱一下;冲动过了,就gān别的去了。对“qíng诗”来说,爱就是目的,爱就是主题,爱就是细节,爱就是一切;对“yín诗”来说,爱只是铺垫,爱只是前奏,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不用爱就能达到目的,那就不必爱了。
杨红觉得自己以前是无法看透这一点的,因为那时对男人、对xing还没有最基本的了解,以为周宁想跟自己在一起就是想如胶似漆。人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
现在杨红用一个已婚女人的眼光来看那一段恋爱史,觉得对周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周宁从一开始兴趣就只在xing上,说的做的想的,都是xing和与xing有关的事。那时候没话可说,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xing,不能说出来。以前没结婚,他还有一个目标没有达到,所以还有心qíng殷勤她一下,现在结了婚了,xing是想要就可以要到了,所以就懒得应付她了。
现在周宁早上是绝对不会跑到校外为她买叉烧包了,就连打热水也早就赖掉了。
学校给他们一个月只有一坛煤气计划,不能用来烧水,但周宁早上起不来,下午四点半到七点的打水时间正好是他打麻将的繁忙季节,自然是不会放弃了来打水的,都是杨红自己下楼去打水,提上七楼来。杨红叫他打水,他就说:“天气这么热,用冷水洗洗就行了。”周宁自己身体力行地用冷水洗澡,反倒觉得杨红要用热水是太娇贵了。
周宁一结婚就从奴隶变成将军了,敢qíng是革命成功了,可以放心地坐天下了。打天下的时候冲锋陷阵,为的是圈一块地成为己有,一旦得到了土地所有权,就只管尽qíng使用,也不费心管理,反正地是死的,又不能逃到别处去,他已经在地里耕耘过了,就算是在地的四周cha上了标记,有法律在那里保护着,别人不敢来觊觎这块地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不要脸的,要来抢走这块地,那时再起来保护不迟。
有了这一番认识,杨红就发现自己以前对周宁的很多感觉只是一种美丽的误会。周宁从来不问“你有没有高cháo”,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刚好相反,是因为他根本没想过有让女人达到高cháo的必要,xing是他一个人的事,女人只是一个工具。你叫他留在家里,他就认为你是想做爱,说明他自己就是这样的,家是用来gān吗的?就是用来做爱的,不做爱根本不用待在家里。至于他睡不着就要做爱,不管你睡没睡,也不管把你吵醒你待会儿还睡不睡得着,就不用分析了,明摆在那里的,自私。
顺着这个路子一想,有些本来就刺耳的话就更刺耳了。有时周宁要开着灯做,但杨红不肯,觉得害羞,要把灯关掉。周宁就说:“开着灯才知道是在跟你做。关了灯,跟谁做不是一个样?”
这些话都让杨红生气,免不了要责问周宁:“你把我当作什么?”
等到下一次周宁半夜三更回来,不管她睡没睡着,又来求欢的时候,杨红就决定不理他。为什么你的觉就那么重要,我的觉就要服从你的呢?你急于睡觉,也是为了明天上牌场更有jīng神,至于我被你吵醒后睡不睡得着,你一点也不关心。就算你求欢不是为了吃安眠药,也只是因为chuáng上放了这样一个东西,使你不做不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爱qíng可谈?即便有爱,也是爱你自己。没有爱的xing对杨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跟被人污rǔ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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