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陈大龄?”杨红问。
“你不要把故事想复杂了,我不认识陈大龄,但我跟彼得是好朋友,所以知道一些。你刚来时,他觉得你已经忘了这事了,就没有提起。不过我看你仍然是念念不忘,所以告诉你。你可以找彼得谈谈,他是陈大龄妹夫,肯定对陈大龄很了解。”
杨红想,这就真叫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了,你说世界太小也可以,你说命运安排也可以,总之,除了自己蒙在鼓里,别人都知道。杨红马上给彼得打了个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想跟他打听陈大龄的事。
彼得沉默了一会儿,问:“海燕都告诉你了?既然她告诉你,肯定有她的理由。这样吧,我晚上六点开车过来接你,别吃晚饭,我请你。”
晚上,彼得好像招待家人一般,做了好些个菜,弄得满屋飘香。他把杨红接过去,又扎上围裙,忙开了,说还有一两个炒菜,要等杨红来了现炒才好吃。
杨红要帮忙,但彼得不让,说今天我请客,你是客人,我来忙。杨红想问他有关陈大龄的事,他一迭声地说:“不慌,不慌,你不见我现在忙得‘借手不及’?等我忙完吧。”杨红要借给他一只手,他又叫,“不忙,不忙,你不知道我做菜的程序,还是别帮倒忙。”
彼得终于忙完了,端上菜,很丰盛的一桌,但杨红一点胃口也没有。等彼得一落座,杨红就迫不及待地问:“他现在结婚了吗?”
彼得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杨红碗里,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在估量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样,杨红见他没有很快地否定,知道陈大龄已经结婚了。
“他结婚了。”彼得静静地说。
“什么时候结的?”
“什么时候结的重要吗?”
“可是我想知道。”杨红固执地说,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哽咽的感觉。
彼得静静地看着她,那种眼光越发使杨红想到陈大龄。他们两人都有那种眼神,就那么一直望着你,不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是紧盯着你,那眼神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又像一个温qíng脉脉的qíng人,知道你心里难受,也想开解你,但又找不出开解的语言,只能怜爱地看着你,希望分担你的痛苦。
彼得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低低地说:“九五年结的。”
“他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杨红觉得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能说全是痛苦,也不能说没有痛苦,好像这一切都自己一直期待的,又像是自己一直害怕的,像是一个不愉快的梦,又像是很久以前就经历过的历史。她放下筷子,问:“你有没有他们的照片?”
彼得小心地说:“有,吃了饭再看吧。”
“我不想吃,你拿给我看吧。”那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了。
彼得叹口气,站起身,到卧室去拿来一本影集,放在杨红面前。
杨红一页页地翻看着,大多数是彼得和他妻子的照片,有一些全家福,只看见陈大龄,没看见他的妻子,翻了好几页,还没有看到陈大龄跟他妻子的,就翻得有些急不可耐了,手也有点抖起来。
彼得接过去,帮她找到一张陈大龄全家的合影,放回到她面前。杨红看见陈大龄和妻子女儿的合影,应该是最近照的。他的妻子,个子娇小,模样生得不错,笑吟吟地站在右边,陈大龄站在左边,中间是一个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更像陈大龄一些。合影照得很中正,甚至算得上呆板,但陈大龄态度安详,一副心满意足的神qíng。
杨红合上影集,呆呆地看着彼得,问:“他九五年结婚的?那一定是因为我九四年那次在青岛跟他相遇时,让他彻底失望了。”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们两个不是都过得很好吗?”
“他们幸福吗?”
彼得字斟句酌地说:“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当他不能忘qíng的时候,他会一直忠于他的感qíng,等在那里。他一旦决定了跟谁结婚,那就是他已经想清楚了,他会竭尽全力地去爱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我想,他们很幸福。”
杨红顾不得彼得就在跟前,旁若无人地让眼泪流下来,千般自责,万般悔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错过这段缘。
彼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到杨红痛哭出声了,才走上前来,把她揽进怀里,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2
杨红不知道自己在彼得怀里哭了多久,等她慢慢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这样在彼得怀里哭,有点不对头,彼得是陈大龄的妹夫,是有家室的人,她不知道彼得怎么会上来搂住她,也许是怕她承受不了会倒下去?如果他妻子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见她止住了哭,彼得放开她,拿来一些纸巾,杨红擦擦哭红了的眼睛和鼻子,傻愣愣地坐在那里。
彼得重新坐回桌前,说:“吃点吧,我花了时间做的,不吃对不起我。”
杨红也坐回桌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应该为他高兴才对,不知为什么,反而哭起来。”
“对,应该为他高兴,来,吃点菜庆贺一下。”
杨红笑笑,开始慢慢地吃起来。好像刚才那一哭,把这么多年积存的眼泪都哭掉了一样。她看见彼得胸前有一大块水渍,知道那是自己方才的杰作,好像一直在那里提醒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样,脸有点红,小声说:“你的衣服都被弄脏了,把它换了吧。”
彼得低头看了一下,笑着说:“挂着块奖章还不觉得呢。”说完便顺从地站起身,进卧室换了件T恤。
“他等过我吗?”杨红不抬眼睛地问。
“等过。我跟梅拉蒂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是梅拉蒂告诉我的,”彼得笑着说,“梅拉蒂讲给我听,主要是考验我一下,讲完了,必然要问,如果她是有丈夫的人,我会不会这样等她。我说我不等。梅拉蒂就会跳过来拧我,然后我就告诉她,我不等,我会去把你抢过来。”
杨红又觉得心痛:“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也不给我打电话?”
彼得耸耸肩:“他那一代的人,我也不太懂,可能觉得你有丈夫,他不好拆散你们。如果你想离开你丈夫,你自己会离开的。如果你是在他的影响下离开的,他会一辈子内疚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等。”彼得想了想,说,“你虽然比他小很多,但你跟他是一类人,你应该能理解他。他现在有妻子,你会不会写信给他,说你爱他?”
杨红想,我也不会的,我也只能远远地、默默地爱着他。她想到陈大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让她有办法找到他,他只是在等待她愿意走出婚姻的那一天。而自己那次在青岛却给了他那个错觉,杨红检讨说:“也不知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爱面子,觉得他一直是在同qíng我,就抢着为他介绍朋友,好让他知道我已经放开了他。我从来都不敢相信他爱我,他条件那么好,身边有那么多爱他的女人,他怎么会看上我呢?”
“其实女人那种无怨无悔、如痴如醉、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是很让男人动心的,有时候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因为那份爱,就可以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彼得恳切地说,“其实你为他介绍朋友,也许是件好事,使他终于下定决心。不然老那样等着,对他也不公平。不能成为夫妻有时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因为家务琐事吵架吧?”
“他们吵架吗?”
彼得说:“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们吵架也不会让我看见。不过他也有脾气的,你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神,都是人,都有人的缺点。你没听说过吗?犯错误是人之常qíng,原谅人是神之常qíng。有时为教育小孩的事,他们两个人闹得不愉快也是有的。我大嫂xing子急,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女儿培养成大音乐家、大书法家、大运动员,太急了,有时会敲女儿几下。大哥是很不赞成打小孩的,有时两人会争几句,然后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杨红想象不出陈大龄发脾气或赌气的样子,但她相信彼得的话,因为她跟陈大龄的接触其实是很少的,而彼得既然是他的妹夫,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肯定多过她。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也许没有终成眷属真的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那跟他闹得不愉快、他不理我的时候,不是比死还难受?
“爱qíng并不一定都以婚姻告终,也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来保持,爱可以是各种形式的。这是我初恋的女人告诉我的,我一直奉为至宝。”彼得说。
“你的初恋不是梅拉蒂?”
“不是,她是我的老师,比我大很多,但你知道的,很多男人恋上的第一个女人往往是比他们大的。我那时是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她。她很漂亮,很优雅,尤其可贵的是她很聪明智慧、幽默风趣,有生活的阅历但不看破红尘,经历了很多挫折但不消沉。她很善解人意,乐意帮助别人,我的同学有心事有苦恼,都愿意去找她。她教我翻译课,中英文都非常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一下就被她迷住了。上课的时候总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心里除了崇拜就是爱慕。”
“她那时结婚了吗?”
“她当时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但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想方设法地接近她,把她那门课学好,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早就觉察了,因为我那时肯定满脸都写着‘爱你’,我看她的眼神肯定把什么都透露了。我还找机会到她家里去,向她请教问题,帮她gān活,爱她的女儿,恨她的丈夫。”彼得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总之,一个初恋少男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
杨红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表白了我的爱,因为是用英语写的,所以胆子比较大,写得很动人,把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当然不会接受,她说相信时间会让我忘掉一切。我认为她是担心我们的年龄差异,所以我写了很多信,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她。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张明信片给她,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张卡上是两个胖乎乎的熊猫,背对观众坐着,一只熊猫的手抚在另一只的背上,很有点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意境。上面写着:爱可以做到一切。”
杨红觉得眼里有点cháo润润的,轻声问:“把她感动了?”
“可能感动了,”彼得微笑着说,“她约我见了一面,那是她唯一一次约我见面。我还记得是在学校那个美丽而幽静的湖边,她坐在我对面,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如水,像圣母看着她唯一的儿子。我问她:你爱我吗?她微笑着说:先给爱下个定义。我没有给爱下定义,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我还是固执地说了一遍:爱可以做到一切。然后她把我那张明信片还给了我,她把我那句重抄了一遍,不过在后面双加了两句话,所以明信片上面有了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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