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说,你不会有三长两短的,因为即使是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海燕握着她的手说,“现在再来说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帮你把儿子带大,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把你儿子弄到我身边来,就算是违法乱纪,就算是嫁给周宁,我也会做到。”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么会让你去违法乱纪呢?我会在我死之前就把儿子过继给你。”说着,她就把自己已经跟周宁协商离婚的事告诉了海燕。
“你不会死的,要死也会在我后面死,你没听彼得说,女人的那几种癌是幸福癌?是可以彻底治愈的,无非是一切了之,不要把癌症等同于死亡。你还年轻,你还要活很多年的,别胡思乱想了。彼得在下面等你,明天你起得太早,会把我和安吉拉吵醒的,你今天就跟他过去吧,我们明天可以多睡会儿。”
杨红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相信海燕会因为怕吵叫她去彼得那边睡,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呆呆地望着海燕。
海燕把手机放在杨红手里:“带着这个手机。周宁刚才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得了癌症,我已经告诉周宁这是我们的新电话了,他以后会打你的手机。知道你不愿撒谎,怕遭雷打,我已经帮你把谎撒好了。怎么样?偷qíng有一套吧?”看杨红仍然目瞪口呆,又开玩笑说,“怎么?怕我经不起周宁的严刑拷打,叛变革命,供出你来?我不是江姐,可她的台词我会:‘上级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你放心,周宁就是灌我辣椒水,我都不会招,反正美国辣椒不辣。不过如果他施美男计,我就不敢担保了。”
杨红犹豫着,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海燕微笑着说:“你不是想跟彼得在一起吗?想,就去吧,你已经跟周宁提出离婚了,他也同意了,现在也算是事实上的分居了。”
杨红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来,喂了一下,就听见彼得的声音:“特蕾莎?快下来,我在等你,外面好冷。”
杨红什么也顾不得了,跑进卧室,拿了明天上医院要带的东西,就飞奔下楼去了。
在楼下,她看见彼得穿着长大衣,领子竖了起来,正站在冷风中抽烟,见她出来,就灭了烟,走上来,打开大衣,把她关了进去。她听见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动,他的胸膛很温暖,有一股好闻的男人味道。
“外面这么冷,为什么不上去?”杨红躲在大衣里问。
“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如果你不肯下来呢?”彼得小声笑着说,“我可以开着车就逃跑,神不知,鬼不觉,以后打死也不认账。”杨红心想,我怎么会不下来,你现在就是在地狱里叫我,我也会飞奔而去。
来到彼得那栋楼前,彼得像上次那样,握着杨红的手,带她上楼。进了门,两个人开始脱大衣。杨红边脱边问:“为什么?”
“我爱你。”
彼得脱了大衣,上来拥住杨红,轻声笑着,附在她耳边说:“我这个口语老师怎么教的?连这么重要的qíng景对话都没教你。现场教学,学了就用。好,再来一次,我爱你。”
杨红被彼得的胡子刺得左逃右躲,但被他箍得紧紧的,逃不掉,他的气息chuī在她耳边,热热的痒痒的,令她心旌摇dàng。于是轻声说:“我也爱你。”
彼得一把抱起杨红就往卧室走。
杨红挣扎着,说:“让我洗个澡吧,在医院搞了大半天,连澡都没洗。”
彼得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她:“服了你了,关键时刻停水停电。”他找出一件T恤,递给她,“没带睡衣吧?穿这件吧。”
杨红站在莲蓬头下,让温暖的水从头上冲下来,觉得什么都跟上次一样,但仿佛又什么都跟上次不同,是不是自己的病很严重?不仅仅是子宫肌瘤?是不是已经确诊是卵巢癌了?所以彼得像对待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一样,把他自己都舍出来了?就像监狱里让那些死囚临死之前大吃大喝一顿一样?她决定不去想这么多,爱需要体会,你不相信他爱你,那你就没得到他的爱,哪怕他爱得地动山摇,你也没受到丝毫震dàng。杨红想,就算他只是为了安慰我,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听见彼得在转门把手,想起自己刚才习惯xing地拴上了门,不知道该不该去把门打开,她的心咚咚地跳着,想了想,还是踮着脚尖走过去把门栓打开了。彼得站在门外,听见里面门闩一声响,知道杨红打开了门,便不客气地推开,闯了进去,一把把湿漉漉的杨红搂在怀里。
杨红轻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死?爱死?”彼得轻声笑着,“当然,你会死一次又一次。”
“不是那个,我说的是——癌症。”
“癌症先生在哪里?它比我还厉害吗?”彼得见杨红认真地望着他,也认真起来,把她搂得更紧,“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你死。”
三天过去了,约翰森大学医院说过今天下午会打电话通知检查结果。杨红本来想让他们把电话打到彼得那里,因为她怕自己听不懂。但医院说这是个人隐私,只能通知她。杨红把电话放在桌上,一边上网一边等电话。
她并不急于知道检查结果,如果有癌,早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癌,她怕彼得就要功成身退了。
这三天,两个人是真真切切地爱了死,死了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在一次做爱当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那种极度的快乐,到底是自己三十如láng,还是彼得技术高超?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爱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她的人都是温软的,而他仿佛每一分钟都在做前戏。他可以把任何一个字都扯到那上面去,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禁”字,大小多少、长短软硬、上下前后、轻重深浅,她说一句话,彼得就可以色色地笑着,把那话理解到别处去。杨红也不知为什么,就他这么说,这么笑,就可以把她弄得qíng不自禁。只要进了家门,彼得就不老实了,时不时地就会凑上来,搂一搂,抱一抱,摸一摸。如果说这些使她身体苏软的话,那么,云雨之际,彼得关爱地问她“好不好?”、“喜欢不喜欢?”、“不好就告诉我”,就使她灵魂也苏软了。
彼得称自己是“xing学博士”,他好像很快就读懂了她身体的语言,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懂的时候,他就懂了。他知道在她一个高峰之后,给她一点休养生息的空隙,就像dàng秋千一样,他把她推上顶峰,让她自己dàng回来,积蓄力量,等待他再次一推。待时机成熟,他就再一次推动她冲向一个新的巅峰,直到她jīng疲力竭,告饶为止。那时候,他会说:宝贝,最后一次,跟我一起来。那时,她会感受到急风bào雨般的进攻,听到他急促的鼻息震动她的耳膜,几乎是在她自己快乐得就要晕眩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耳边轻唤:“宝贝,我来了,我来了。”
然后,世界不复存在……
跟彼得在一起的时间越美好,杨红就越担心这只是他在危难关头对她的安慰。但他似乎又是认真的,他已经把这事告诉了陈大龄,陈大龄给杨红发来一封电邮,说得知你跟小墨在一起,很为你们高兴。他称呼她“小红”,这还是第一次,他以前的明信片上都没有称呼,只写着:“祝你……”这次好像是把她当家里人了。
陈大龄在电邮里引用了一首英语哲理诗,大意是说林子里有两条路,都通向同一个地方,但一个人只能选择一条。选择了任何一条,都有可能为没有选择另一条而后悔,因为你没法看到那条路上的风景。陈大龄说,你们很幸运,因为你们有幸把两条路都走一走,把两条路上的风光都看一看。小韵在天有灵,一定会衷心祝愿你们两人幸福。
杨红觉得陈大龄说得对,我有幸走过了两条路,一条是错失真爱的路,看到过那条路上的风景,痛失陈大龄的感觉太痛太深,使我立志再不要犯同样的错误。现在我又看到抓住真爱这条路上的风景,太美太美,使我担心一切都会在转眼之间逝去。因为除了安慰,我实在想不出彼得有什么理由会爱我。如果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像梅拉蒂,但上次已经证明那还不足以让他爱我。
彼得在那一条路上看到的是他心爱的女人被癌症夺去生命,他一直把那当作他自己的过失,永远在为梅拉蒂的死内疚。现在在这一条路上,另一个女人又可能面临同样的命运,但他要用他的爱来拯救她,弥补他上次的过失。从这个意义上讲,杨红希望自己没有癌,或者有癌,但终于治愈了,也许那就能抹去彼得心上的yīn影。
杨红忍不住要猜想检查的结果,有时拿出硬币来投一投,看看检查结果会是什么。有时她希望有癌,那样彼得就会守着她,就不忍离她而去。
她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爱彼得,这样在乎他。夜晚会醒来很多次,只为了证实一下他还在身边。每次做完爱,彼得都会把她抱在怀里,说要来点善后工作,搞搞救灾。但她想,他现在应该很疲乏了,她会搂着他,为他擦汗,用手梳理他的黑发,然后躺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但等到她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却拱到她怀里来了,像个小孩一样侧着身、蜷着腿,两手合拢,放在两腿间。她可以用手撑着头,长久地看他睡觉。就着夜色,她就那样看着他,守着他,听他平稳的呼吸声,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命,能跟他睡在一张chuáng上。这种时候,她心里就响起那首“梦你”,觉得里面每一句都是为她写的。从梦见了你到梦想我和你再到和你一起进入梦乡,她一下子进入了天堂,只希望能够永远永远和你一起进入梦乡。
但大多数时候,杨红希望自己没有癌,至少希望能够治愈,因为彼得已经经受过那样的打击了,不管他爱不爱我,他也会因为我的死而难受的。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不管是谁的生命,他都想保护。杨红想不出怎样才能让彼得不必经受她的死带来的痛苦。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那他可能会把一生都花在寻找我上面。就让他陪着自己走完最后那一段?虽然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但他不是又要经历一次那些可怕的痛苦?杨红想,彼得最不喜欢的女人是哪种类型的?也许我让他相信我就是那种女人,那样他就不会留恋我了。
想来想去,杨红觉得还是不要生癌好。即使彼得功成身退了,生命还在,只要生命还在,就有希望,至少我可以住在一个有彼得的地方,就能看见他,听见他,即使是远远地看看他也很幸福了。虽然海燕说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爱他gān什么呢?可是这话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是多么难啊。他不爱你,他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他那些使你爱他的因素依然存在,你没有办法不爱他。能安慰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看见他生活得幸福,你会对自己说,他不爱我是对的,因为他跟她在一起更幸福。杨红想,如果我没癌,如果彼得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尽快把子宫肌瘤治好,为彼得生个孩子,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让他去学医,去实现他的心愿,去治好那些生癌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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