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海在回信里一如既往地批判卓越“绝非善类”,这差不多成了huáng海的语言风格,每次谈到卓越,huáng海必定要说“绝非善类”,不管有没有证据,也不管她讲了多少,讲了什么,只要提到卓越,huáng海就是这句话奉送。如果石燕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只说是一种感觉。在这一点上,石燕觉得卓越反而还“善类”一些,因为卓越从来没说过huáng海“绝非善类”。
有一次她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差点把huáng海问倒了。huáng海想了半天才说:“他没说我‘非善类’,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是善类--”
她有点好笑:“那至少说明他看问题比较客观吧--”
一句话说得huáng海只剩下感叹:“哎,你们女孩子啊 !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才好,就只看见一张脸--”
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也包括他以前的女朋友,很可能是包括的,不然就不用说“你们女孩子”了。她知道他为什么发这通感慨,因为他刚好就是没有“一张脸”。但因为自己没有“一张脸”,就否定那些有“一张脸”的人,似乎也太小心眼了吧?
huáng海对姚小萍的评价就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她原以为huáng海肯定会狠狠批判姚小萍,叫她别跟姚来往的,但huáng海对姚小萍却很宽宏大量,说姚小萍能靠自己的力量奋斗到这一步,很不简单,还说姚小萍其实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huáng海说:别忘了,是姚小萍出面请卓越帮你忙的,而姚之所以跑去跟卓越面对面地gān那么一场,也是在姚听说了你为了她决定不留校之后,也许她更多地是为你才那么做的,即便她只有一半是为你,也没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她在不损人的前提下利一下自己,甚至是在利人的前提下利一下自己,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姚小萍的脚踏两只船,huáng海说:“感qíng的事,是很难说清的,人不到那一步,可能永远都不能理解别人的心qíng,我们只能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qíng景。我们也不能因为姚小萍说了她不在乎严谨,我们就真的认为她不在乎严谨,也许是因为太在乎,所以连自己也得欺骗。不然的话,不在乎就不在乎,其实用不着挂在口里的。真到了不在乎的那一天,恐怕连提都不记得提了。”
这几句给石燕的感觉是有点含沙she影,说得好听些,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因为这几句好像也适用于她的qíng况,说不定也适用于huáng海的qíng况。
对于她留校的事,huáng海是这样说的:现在你留校不留校,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因为姚小萍的留校问题也跟你的夹缠在一起了,这并不是姚小萍造成的,而是卓越造成的。他为了你能留在系里,就设法搞huáng姚小萍留校的事,这是很卑鄙龌鹾的。姚小萍奋起反抗,一是她xing格使然,面对这种qíng况,必定会背水一战,另外也可能是怕影响了你留校的事,所以你现在做决定时已经不能不考虑姚小萍的利益了。
最后huáng海表了个态,说不管石燕分在哪里,他都希望她不要放弃考研,因为这是为她的高考平反昭雪的唯一途径,只有考上研究生了,才能彻底治愈她因高考不顺而受的内伤。不然的话,无论她今后的物质生活多么优越,也无论她的丈夫怎么才华出众,她都不会真正感到幸福。
这几句话真的把石燕震惊了,别看huáng海平时不哼不哈,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他还真的很了解她呢。她觉得这几句话,卓越肯定说不出来,因为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在师院读书,他并不了解她的过去,更不知道高考失利对她造成的伤害,很可能觉得她就是读师院的料,只有huáng海这个跟她一起读过书的人才真正知道她的才华和理想。
后来她跟姚小萍讲起这事,满以为姚小萍这回要转变对huáng海的态度,说他两句好话的,哪知姚小萍耳朵根子一点也不软,得了huáng海的表扬也不改变立场:“huáng海能在高考的问题上理解你,我一点也不怀疑,而且这种理解也不难,我没跟你一起读高中,我也能理解你。但是能理解--又怎么样呢?只能拿来做个知己,做丈夫还是--不合格。他的脸不会因为他理解你就变得美妙起来--”
“但是理解不是--很重要吗?”
“我没说理解不重要,问题是他能在一件事上理解你,也不等于他就能在任何方面都理解你。一旦涉及到自己,人就糊涂了,理解力就消失了。所以我以前说过的那些一点都没变:他因为脸部的缺陷会在这方面特别敏感自尊,你在外面要听那么多风言风语,回到家也别想在他面前可以发泄。除非是你能完全忽视他的脸,不然的话,我劝你别嫁他。他迟早会因为你不喜欢他的那张脸而生气的,但是他那张脸--你叫人如何才能喜欢得起来呢?”
艾米:至死不渝(28) 2007-10-22 04:47:49
虽然系里说要对姚小萍的问题展开“全面”的调查,但石燕怀疑系里说的是展开“前面”的调查,而不是“全面”的调查,因为系主任是H市人,口音里根本没有“ QU ”这个音,说话的时候是“钱”“权”不分的,“钱”就是“钱”,“权”也是“钱”。
她这样想的根据是系里压根就没找她调查过,怎么说她也算个知qíng人吧?虽然不能算事件的前台人物,但中台总算得上吧?系里连她都没找去谈话,怎么算得上“全面调查”呢?只能是“前面调查”。
不过姚小萍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关键人物,定足了攻守同盟的,一有机会就嘱咐她:“石,现在你就是决定我前途的关键人物了,我的成功与失败,都系在你身上--”
这个“关键人物”的说法令她感到肩头担子沉重,而这个“系在你身上”的说法却使她有种滑稽的感觉,好像她裤腰带上正拴着姚小萍的成功与失败一样,因为这个“系”令她想起姚小萍形容她丈夫时说的一句话:“总想把我系在他裤腰带上”。
姚小萍说:“只要你不供出我来,他们就拿我没办法,因为严谨肯定不会承认;卓越是有黑心,有黑胆,但是没有黑证据--”
“但是我也没有黑证据啊 ! ”
“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你怎么没黑证据?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跟严谨的事只有你跟卓越知道,但卓越知道的也你没这么细。只要你挺得住,系里就拿我没办法。”
“你放心,”石燕想到“挺住”二字,担心地问,“你说他们会怎么--审问我?现在是新社会,难道他们还敢对我--”
“动刑肯定是不会的,但是世界上还有比刑罚更厉害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前途啊,觉悟啊,良心啊,正直啊,反正共产党的攻心战术是很有一套的--”
“你不是共产党?”
“正因为我是共产党,我才知道共产党攻心术厉害--”
石燕觉得共产党这几项攻心术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了不起就是影响前途,但她已经做好回“dòngdòng拐”的准备了,他们还能把她怎么样?难道还给她一个处分?想到“处分”二字,她又有点担心,如果她受了处分,她父母一定难过死了,没考上好大学也就算了,还整一个处分在头上,如果是 A 大 B 大的处分,那还有个说头,至少说明她是考上了 A 大 B 大的,如果整个 C 省师院的处分,叫他们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担心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一个处分?”
“他们给你处分gān什么?又不是在调查你。”
“但是如果他们觉得我没说老实话,会不会--”
姚小萍大包大揽地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又不是党员,难道他们还能开除你党籍?再说又不是你搞三角恋,就算最终把我的事全查清了,你也不用怕,一口咬定‘就是不知道’就行了--”
石燕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姚小萍jiāo代说:“这种事就是要底气足,首先就要从心里认为的确是没这事,如果你底气不足,那人家一看就看出来了,再七诈八诈的,你就露馅了。说实话,我别人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你,因为你最经不起别人唬哄吓诈,这回如果我毁了,肯定就是毁在你手里了--”
这话说得石燕很郁闷,怎么姚小萍刚好觉得她是个软蛋兼傻瓜呢?难道严谨经得起别人的唬哄吓诈?说卓越经得起,她还有点相信,因为卓越本身就是那种“要得江湖深,给他个不吭声”的人,但严谨不是也有点竹筒倒豆子的傻气吗?她拉出严谨来做陪绑:“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严谨就那么经得起诈?”
“他是当事人,系里可能根本就不会找他调查,即便向他调查,即便他说了我们有那事,也没什么,因为我可以说是他追求我不成,就倒打一耙的--”
石燕没话说了。她不知道姚小萍怎么可以这么泰然自若,如果是她的话,想到自己心爱的人会背叛自己,恐怕会郁闷之极。试想,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那人生还有什么好活的?但是她觉得姚小萍看问题跟她不一样,姚小萍好像把这些事都是当作技术问题来处理的,想的都是严谨如果揭发了,怎样对付;如果没揭发,又该怎样对付,而不是感qíng上受不受伤害。
她忍不住问:“如果严谨把你出卖了,你--怎么办?你还--爱他吗?”
“现在还有心思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想怎么把这事应付过去--”
姚小萍那段时间忙得很,连带着把石燕也搞得很忙,因为姚小萍不想单独去会严谨,怕被系里人看见,但她又需要跟严谨接头,所以不是差石燕去跑腿,就是拉着石燕一起去。严谨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姚小萍的影响,或者就是姚小萍的安排,每次也带个“拖油瓶”,有时还带好几个,大家闹哄哄地聚在某个人寝室里打牌,而姚小萍跟严谨就抽空子到某个房间去商量应付调查的事,搞得石燕一见哪个寝室有人打牌就怀疑那屋子里有人正在被系里调查。
但石燕觉得姚小萍这样搞有点yù盖弥彰,知道的人越多,潜在的证人就越多,被系里调查出来的可能xing就越大。但是姚小萍说没关系,说系里那帮人是头脑简单的人,只知道私qíng是私下里发生的qíng,不知道大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也能发生。
石燕提醒过两次,后来也就懒得提醒了,一是因为好像没出什么事,二是因为她说的话姚小萍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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