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在政治课和进餐中打发掉了,她简直不明白卓越和他妈妈怎么能在对峙了那么长时间之后,又亲如一家地坐在一个饭桌边吃饭,反正她是很尴尬的,但卓越跟他妈妈就像国共两党领袖一样,战场上打归打,谈判桌上还是很友好的,连姜阿姨都像国际红十字会一样,不管你们是那个党派,我只管救死扶伤。
姜阿姨叫一声:“饭好了,吃饭吧。”,另两个就像听见了下课铃一样,讲课的停止了演讲,听课的离开了讲堂,两人都直奔洗手间,象两个尿急了的小学生。
饭菜不算丰盛,但也有四菜一汤,石燕吃得很沉重,总觉得这顿饭是用卓越挨训换来的。她很心疼他,觉得他以前没人做饭时真是太受罪了,每个星期跑回来挨训,就是为了吃顿可口的饭菜。她决心从今以后每天都给他做好饭好菜,让他吃好,吃得不用跑回他妈家来挨训。
她吃了几口,就发现姜阿姨做的饭菜根本不值得卓越每周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吃,说不上“好吃”,只能算“下饭”,因为姜阿姨做菜放很多辣椒,辣得你眼泪鼻涕往外直冒,不得不大口扒饭,所以一碗饭要不了多少菜就咽下去了,但说到菜的味道,除了辣,也没觉到什么。
她看卓越吃得挺带劲的,辣得嘶嘶的,还记得从两“嘶”之间夸个“好吃好吃”,可能已经被姜阿姨的魔鬼菜谱训练出来了。她想起自己做菜很少放辣,但他从来没提出叫她在菜里放辣椒,于是想起他说的“你做了饭,我就跟着吃一点, 你不做,我们就去吃食堂”,她意识到他真的只是“跟着吃一点”,没敢对她的厨艺提什么要求。她鼻子发酸,恨不得马上就去菜市场买辣椒,做个“下饭”的菜他吃。
她看得出她婆婆还是很亲民的,保姆姜阿姨是同桌吃饭的,而且没有胆小如鼠的样子,该吃什么吃什么,说明婆婆没把保姆当下人。就是盛饭的时候看得出姜阿姨是保姆,因为无论谁吃完了,姜阿姨都抢着去帮忙盛饭,而被盛饭的人也没有不安的样子。
就从一个盛饭,她就看出姜阿姨对乔阿姨是尊重,但对卓越则是疼爱,到底是从什么细节上看出来的,她也说不清,反正有这么一个感觉。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卓越是不是姜阿姨的儿子?所以姜阿姨这么疼他?她想起这好像是哪个电影里的qíng节,但想不起电影名字了。
临走的时候,卓越被他妈妈叫进书房jiāo待什么去了,姜阿姨把两个大饭盒子装进一个塑料袋里,jiāo给石燕,说是给他们带回去吃的。姜阿姨絮絮叨叨地给她讲了很多卓越饮食上的习惯和爱好,嘱咐她多做些好吃的给卓越吃,说卓越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底子不好,现在应该多吃点,补回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卓越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她没听卓越说起过。姜阿姨说是因为文革的时候他爹妈下放到gān校去了,他没人管,都是他自己跑到爸爸妈妈的熟人朋友家去吃百家饭,有一顿,没一顿,饥一顿,饱一顿的,很可怜,一直到姜阿姨来了,卓越吃饭才有了着落。
姜阿姨说得眼泪汪汪,石燕听得眼泪汪汪。等卓越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两个女人的鼻子眼睛都是红红的。姜阿姨擦擦眼角,说:“越儿的心肠好,总说等他的事业gān成了,就接我到京城去住,雇个人服伺我 --- ”
卓越听见了,说:“我说话算话的,您就等着享福吧。”
回到自己的小家后,石燕抱歉说:“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供出来的,害你被你妈训一大通 --- ”
他满不在乎:“我早就说了,只当她在念经的。不过,你别生她的气,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眼死,但不坏。她是虔诚地信仰共产主义的,而且也是真正廉洁奉公的,不搞阿谀逢迎那一套,所以老是升不上去,到现在还只是个教委主任,清水衙门,工作又累,吃力不讨好,还这么爱训人,动不动就要举报谁谁的不正之风,搞得谁都不喜欢她。如果不是我帮她,她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 --- ”
她听他这样说,就很佩服乔阿姨,真诚地说:“我不生她的气,其实我很敬佩她的,她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人,如果我们的国家gān部都像她这样,那就 --- 好了 --- ”
他不屑地说:“但是她那套行不通了,她是老一代知识分子gān部,狭义君子型的,讲究洁身自好,以为自己不腐败就可以制止别人腐败。她把自己这一辈子坚持完也就到头了,既不可能端正党风,也不可能清除腐败。”
“那谁才能端正党风,清除腐败?”
“肯定是我这样的人罗 --- ”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着说:“你这样的人?你自己就带头开后门,你还端正党风,清除腐败?那不得把你自己也清除了?”
“你不懂,我是广义上的君子,重要的不是自己腐败不腐败,而是掌握权力,然后用手中的权力清除腐败 --- ”
艾米:至死不渝(58) 2007-12-21 03:54:11
石燕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君子有狭义与广义之分。以前听到“君子”二字,她都是一下就想到“小偷”的,因为在她印象中,“君子”这个词都是跟“小偷”有关的。她丢了钥匙,请人帮忙砸锁的时候,那人一下就把锁弄开了,还说:“这不是弹子锁,没什么用,只能锁君子,锁不住小偷。”后来又听说什么“梁上君子”,所以她就把君子跟小偷联系起来了。
现在她听卓越说到君子,又不由自主想到了小偷,半天才扯回思绪,憋出一句:“不是说‘正人先正己’吗?如果你自己风气不正,那怎么能 --- 正别人呢?”
“正人先正己,那是平民百姓的观点,平民百姓手里没权,就希望用道德的力量来约束那些有权的人,你没听说过‘道德是弱者的武器’?弱者斗不过qiáng者了,就求助于道德,qiáng者才不管道德不道德呢。如果你没权,你除了正自己,还能正谁?有多大的权,就能正多少人。像我妈那样的,她自己很正,但有什么用呢?最多只能正她下面的人,比她地位高的,她就正不了啦。而她因为太正,在这个正不压邪的时代就爬不上去,所以永远没机会正多少人。总而言之,你想正哪个范围的风气,先得拥有在那个范围内发号施令的权力,如果你连那个权力都没有,你正谁?”
这个好像有点道理,她想当然地说:“那 --- 就叫国家主席什么的出来正一下风气不就行了?”
“问题是国家主席他愿意不愿意出来正呢?别的不说,如果你现在是国家主席,你会不会主动要求到下面中学去教书?”
她一下被提升到国家主席的地位,半天转不过弯了,突然想起婆婆大人的话,说要把她赶出师院的,于是她国家主席也不当了,只担心地问:“你说你妈她会不会 --- 真的提请师院把我 --- 赶走?”
“不会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她怎么会请师院把你赶走?”
“那她怎么 --- 那样说呢?吓死我了 --- ”
“她那样说,只是表明她的态度,如果她看到这样的歪风邪气不批评,她心里就会很难受,因为这跟她做人的方式是相抵触的。但是真到了把自己儿媳赶出师院的时候,她就变成母亲了。你放心,她不会的 --- ”
她欣喜地问:“你告诉她我们的事了?她知道我是她 --- 儿媳了?”
“她叫我去书房,就是问这事,我都告诉她了,免得她搞不清楚,真跑师院告状去了 --- ”
她知道他肯定挨了一通训,但现在她顾不上他了,只想着革命的下一代:“那你把我 --- 怀孕的事也告诉她了?她怎么说?”
“她当然是先上政治课罗,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挺高兴的,她说等她孙子生出来,她就退休不gān了,在家带孩子,因为她这回要吸取教训,一刻也不放松对孙子的教育,免得她孙子像我一样,在外面跟人学坏了,纠都纠不过来 --- ”
她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觉得她这婆婆还不是榆木脑袋,也懂亲qíng母xing的。但她一下就想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小人儿,背着个手,很严肃地跟在她婆婆身后走。走了一阵,这一老一小站下说话,都是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指指点点的。不知为什么,她一想到“gān部”二字,脑子里就有这么一个形像,手一定是背在背后的,最少得有一只手这样背着,不然就不成其为gān部。
她想到她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听奶奶训,又觉得很心疼,建议说:“我们别把孩子给你 --- 给它奶奶带吧,你不是说她从来不管家事的吗?”
“她以前不管,那是因为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嘛,但她不是说了吗?等孩子生了,她就退休的 --- ”
她慌忙谢绝:“为了个孩子就搞得她 --- 退休,那多不好啊?”
还是他先猛醒过来:“现在cao什么心啊?孩子还没生,我们就急上了,至于吗?”
她没再多说,但心里嘀咕说:我的孩子才不给人拿去上政治课呢,我们自己不会教育?孩子它爸还是搞高等教育的呢,不比你一个管中小学教育的懂行?但她觉得如果孩子象卓越也不大好,因为卓越好像有点不安分守己一样,总在想着gān什么大事业,又不知道他究竟在gān什么,搞得她特别紧张。她转弯抹角打听说:“那 --- 如果你有了权,你是 --- 正人又正己呢,还是只正人不正己?”
他有点不屑地摇摇头:“政治上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非红即黑。算了,你们女人不懂政治,还是别谈这事了吧 --- ”
她想,这才怪呢,你不能自圆其说了,就说女人不懂政治,既然女人不懂政治,那你跟我谈广义狭义君子gān什么呢?我看你跟我一样不懂,不然怎么答不上来了?但她不想为这事跟他生气,就假装没听见他有关“女人”的那句,只问:“那你想正哪个范围的 --- 风气?”
“我当然只想正正中国的风气罗,总不能说自己国家还没搞好,就去过问别的国家的事吧?”
她吓了一跳,原以为他的野心就是正它一个师院或者 D 市的,即便是那样,她也觉得他有点做梦,现在居然正到全国去了,似乎正正国际也只是个先后问题,这 --- 好像太 --- 那个了吧?
她担心地说:“你在外面可别这样瞎说,让人听见该说你 --- 狂妄了 --- ”
“你放心,我没这么傻,还没办成的事,我怎么会在外面哒哒嘀?我怕别人不来抓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