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语凉眼神明灭,只微微笑道:“殊宁这么想就对了。”
腰间金铃轻响,四皇子英王从前院一溜烟跑进灵堂,一把拉过宴语凉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呵,你们兄弟还有什么悄悄话,我不能听的么?”
“殊宁,”凉王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如水:“慕容纸来了,就在门口,要一同去会会他么?”
……
“他、他来做什么?!”
晏殊宁一惊,想了想:“对了……他、他可以控尸逆天!不,不行!我已决意要将昭明遗体以公卿之礼风光下葬!绝、绝不让那人带走,肆意驱使玩弄!”
“殊宁,慕容纸会控尸,难道不是好事么?”
宴语凉眯起眼睛,带笑不笑:“若能说动他控着镇远将军的尸身,去收沧澜和沙柳的兵权,我们此番,不就有了同成王的一战之力了?”
晏殊宁闻言脸色骤变:“你、你想让那个人控尸昭明?!不……不行!昭明已逝,当入土为安!他生前……我已对不住他,又怎么忍心再在他死后――”
“昭明他既活着时愿为殊宁赴汤蹈火,死后若是还能帮上殊宁的忙,也该是其心愿所在。”宴语凉冷冷道:“不然,我等难道就守着一句死尸,任成王横行坐以待毙么?”
晏殊宁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却始终无言以对。
垂下首去,整个人显得无比落魄。
***
“师父,师父!我们回去吧!您都看到这儿满府哀肃了,镇远将军已去,徒儿不曾骗你!走吧!朝廷的人我们惹不起,又何必,又何必……”
“我……不回去。”
“师父!”
“不见到他……我断不会回去。”
慕容纸静静站着,除却胸口剧烈起伏,神色模样倒是平常。反正他本就脸上唇上都没有血色,这般看着,倒也同寻常无异就是了。
“既是前来吊唁,你们便莫把客人挡在门口了。慕容宫主,请吧。”
慕容纸并多顾看那华服青年,只恍恍惚惚跨进英王府大门。那青年负手站在门边,只在夜璞从他身边过时,忽而小声问道:“这位公子,莫不是苗疆之人?”
夜璞周身一震,惊疑看向那人。他来中原许久,举止言行都刻意掩盖苗疆形迹,却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只见那人温文一笑,并无多言。
棺木之前,浓浓烛纸烧灭的烟熏味。宁王明显比上次见消瘦了不少,看到宴语凉真的带着慕容纸过来了,猛然起身摇摇晃晃挡在棺前,满眼满脸的红,可见不知道哭了多少天。
……他为你而死,你是该难过。
慕容纸五味陈杂,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竟一滴眼泪都没掉。
自打夜璞回来,告知他说谢律为护宁王而死,时至今日,他仍不知该作何感想。
口口声声说要陪着他的人,跟他许下山盟海誓的人,信誓旦旦说要带他走的人,转头始终还是选了别人。即便如此,还自欺欺人不死心,还想着要找那人问个说法,最后终于等来他为别人而死的消息,只言片语也没有给自己留下来。
……已经,够了吧。
事到如今,还不能够认清楚冰冷的现实么?还要再为他曾经的闻言软语所迷惑么?
谢律,我对你来说,从始至终,都根本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或许是这灵堂里的烟熏太重,时至此刻,慕容纸的眼眶终于红了。
他默默望着晏殊宁,即便是几天没吃没睡,宁王殿下仍旧难掩绝代风华,这失落愁苦的样子,更是平添了几分捧心之色。呵――自己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上哪里去跟这种人比?还痴心妄想,简直不自量力。
“你想……做什么?”
慕容纸不过上前半步而已,晏殊宁如被踩了尾的猫一般:“我不准你带走他!他是我的!”
慕容纸愣了愣,扯出一抹苦涩笑意。
是,是你的。你们二人主仆qíng深,他自然是你的了!
我算什么东西?我怎么敢跟你抢?
“慕容不过……是想看他最后一眼而已,请王爷成全。”
毕竟可悲可笑地被骗了那么久、自欺欺人了那么久,总该有开棺掉泪的那天吧。
总该有个结局,总该到头来血淋淋地认了自己的痴心错付吧。
“让我再看他一眼,我就走。”
再看一眼,我便不再念想。
谢律,谢律。
……
棺盖缓缓下移,慕容纸只觉得,那是一生中最为难熬的片刻。
事到如今,竟还心怀幻想。期望这棺材之中是空的,期望他的小姜不在里面。那么他也许就可以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继续回听雪宫去等,一直等下去直到了却残生。
而不会是从今往后,再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究竟还能期待些什么。
第81章 除此之外好像就
谢律的脸,甚至没有之前蛊毒在身时枯槁。他静静躺在棺中,像是睡着了。就连慕容纸这种见惯了尸体之人,都总觉得仿佛轻轻一碰他,他就能再度睁开眼睛似的。
指尖轻颤,就要靠近那灰色的唇,耳旁晏殊宁陡然一声“你别碰他”,透着尖利,人却被身边华服青年往后拽了拽。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碰他?
慕容纸胸口剧烈起伏,陡然一阵无名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纵然他最后选了你,但他跟我说的那些话、他在我面前跟我发的誓,你都不曾听到过!你凭什么就觉得他完完全全都是你的?
纵然……纵然那些话,不过是骗我的。
不过……只是骗我的而已。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呢?”
双唇颤抖,他望着棺中再也不会说谎骗他的男人,咸涩的泪水滴落在他耳侧。
“骗我就那么有趣么?一次,两次,你跟我……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哪一句是真的?”
“谢律。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生成这样的!我也不想把你留在那没人愿去的雪山的!谢律,我什么都给你了,我真的、真的什么都给你了!”
“你一直都……说我天真。我总是想不明白,其实你……只是在说我笨吧?”
我笨,什么明显的事qíng都弄不明白,无论多少次都会傻傻的上你的当,对不对?
如果嫌弃我笨,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想陪着我,如果那些看似甜腻的动作都是违心的,如果在你心里,我从来不过都只是你无处可走的退路而已,那么,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要让我有可能可以幸福的错觉?再让我从云端摔下来?
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纵着你而已,你就对我那么残忍。
“你说过……再也不骗我的。你说过若是再骗我,我杀了你你也是心甘qíng愿的!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便起来叫我杀了啊!先死了算什么?懦夫!胆小鬼――
急怒攻心,慕容纸一把揪住谢律的衣领,想要把人从棺中拽起来。怎么想到这样一拽,只觉得人比想象中要轻,心中一惊,就见那人双腿双手竟皆呈七零八落状,与身子根本就没有连在一起。
他的小姜,他过去最宝贝的孩子,竟然、竟然连全尸都……
“咳……”
血水顺着唇角落了下来,沾脏了怀中人的前襟,慕容纸回首恶狠狠望向晏殊宁,却见宁王抓着身旁人的袖子站都站不稳,哭得好生可怜,一口血水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
呵……该走了。
够了。不是说看他最后一眼么?看够了,真该走了。
摇摇晃晃起身,夜璞忙上前扶着他:“师父莫要太过伤怀!伤思攻心,您之前数日本就大伤了心脉,如今真的不得再任着自己难过了!”
什么难过?慕容纸恍惚地摇了摇头。
胡说,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逝者已矣,往事随烟,我不难过。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想起他了,再也不会为他难过了。
忘了吧,忘了就好。
反正,他是宁王的人,本就同我无关……
“师父,师父……血……”
慕容纸望着自己前襟一片猩红,觉得简直是可笑。他是真的不难过。心中明明一片冰冷麻木,眼泪也再掉不下来了,可是……为什么……
是了,我大概是……在恨自己吧。
恨自己……为何事到如今,都还那么愚笨。
“师父――!师父!”
天旋地转之间,最后听得的是耳边夜璞的声音。慕容纸此生第一回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这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绝望,此刻对他而言,却像是美梦一般甘甜。
……忘了吧。都忘了。
此生,来生,生生世世都把他忘了吧。
可这么想着,却还是想起谢律那日冷不防亲了他一口,笑眯眯道:“阿纸,我这一生都欠着你的。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
呵……若真有……若真有下辈子。
谢律,我不要你还我什么。你能……至少真的喜欢我一次么?
……
慕容纸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谢律拖着四分五裂的残躯,满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轻轻一声“阿纸”,叫得他肝肠寸断。
可他在梦中,还算尚存最后的理智。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既是无缘,又何必总来找他?
“你走。”
那浑身是血的人闻言一惊,一脸忙然地看着他,那神qíng简直好生委屈。慕容纸胸口一痛一痛,狠了狠心:“走――!”
“阿纸……”那人不肯走,委屈万分地哭了起来。
不过是几滴眼泪而已,根本就不值钱。
慕容纸甚至都数不清了这个人让自己痛到窒息过多少回。可记忆中,他却似乎从未见这人这在他面前示弱落泪,于是他一哭,他马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继而,却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满地残肢,而那个人躺在尸山血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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