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挤占周末,费用可以打工去挣,”绘楠的表qíng一如既往地傲慢,仿佛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我答应就可以奋勇直前,“青浦先生只要告诉我,希望我去学法语吗?”
不知不觉间绘楠已经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了。绘楠本来就比我高,现在更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坐在旋转椅里的我,气魄惊人得像领地内的雄狮一样。我都快被绘楠的气势bī到墙角,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迫不得已地大喊出声:
“不!”
绘楠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qíng。
明明是我被绘楠的演技狠狠耍了一把,不知为何却忽然有了伤害到对方心qíng的负罪感,我郁闷地解释道:“我只是在开玩笑――”
绘楠忽然打断我:“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愕然。
绘楠却好像不想多谈,若无其事地重新问起了密钥的发音:“刚刚那个法语词,青浦先生再念一遍吧。”
“Rendezvous吗?”不知所措的我,下意识按照绘楠的要求重复了发音,随即想起来问题的重点,“先别管那个,刚才――”
“R-endezvous,”绘楠皱眉道,“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又重复了几次发音,越发越离谱,我只好打断道:“r-endezvous,r发小舌音,是在喉咙里摩擦发出来的。”
于是话题被顺理成章地转移了。
毕竟是没有接触过的语言,绘楠练习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掌握了诀窍,其间还发出了类似痰音、颤音和大舌音等诸多怪异的声响。我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突发奇想地问道:“外语是更好的加密方式吗?”
绘楠暂停下小舌音的练习,思索片刻,谨慎地回复道:“不一定,自然语言是有一定规律的,虽然由于语言的不确定xing,这种规律比密文的规律更加模糊,破译也更加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无法破解的。”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语言都可以破译的话,翻译官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绘楠耸耸肩:“青浦先生知道Google的机器翻译吗?今年4月上线的服务,已经可以做到英文和日文互译了,以后也会开发法语和日文的互译。”
也曾经帮出版社做过翻译的我,面对这种新闻,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忧虑。
话题至此,我心中倒是冒出了一个想法:“既然有规律和算法,那我现在写下一篇法语文章的话,绘楠能够破译成日文吗?”
“所谓的规律,都是统计意义上的,不能保证准确应用于每一个个例,”绘楠说着,把活页簿拆下一页,连同笔一起递到了我面前,“我不能保证成功,但可以试试。青浦先生先写下来吧。”
虽然是我提起的挑战,因为离开欧洲之后便极少用到法语的关系,我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句子。倒是在里昂流làng时的室友之一是个卖不出去诗稿的穷困潦倒的诗人,他有一首得意之作,每天都翻来覆去地在我们面前念,记得开头好像是J'veux voyager avec toi dans un autre monde…
我一边回忆一边往下写,直到接近结尾的时候才渐渐发觉有哪里不对劲――这是一首给爱人的告白诗,最后两句甚至出现了再直白不过的Je t'aime。就算及时弃笔停在了很普通的旅行邀请,写完之后,我仍然觉得脸上发烧,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
绘楠不懂法语,此刻正拿起我的稿折好装进口袋。我想趁着这个机会逃走,一边说着告辞的话语一边不动声色地往会客室门口退,却忽然被绘楠抓住了衣袖,吓得差点跳起来。
绘楠疑惑道:“青浦先生不要看解密之后的明文吗?”
……不说我都忘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解谜的过程比谜题本身有趣多了。
绘楠编写的软体已经利用密钥解出了明文。他把打印出来的稿纸递给我,看着标题大写的密钥,若有所思:“青浦先生,我们今天算是Rendezvous吗?”
我落荒而逃。
回到家同样是坐立不安,也没有需要整理的稿子来平复心神,我随手从书架上想拿本杂书看,却拿到了《平安妖怪考》的某一卷,不由得怔了怔。
全套六卷的《平安妖怪考》是我一见钟qíng的一套书,大开本的彩印翻阅起来幸福无比,价格也是对应幸福感的昂贵。
在立原的店里看到这套书的时候,我才搬到绘楠的家里不久。虽然绘楠不动声色地免掉了我的礼金和敷金,付过上一间房子的违约金和火灾赔偿之后,我的经济仍然非常紧张。
离合同上的结清时限还远,出版社的稿酬指望不上,我于是拼命写稿给杂志社,开天窗的同事的稿也一起供下来,只希望周刊稿费再多一点,让我能赶紧去买书。不幸的是,我很快就接到责编松尾先生的通知,因为新财年的财务计算问题,稿费要迟发。
正当我以为要跟这套书失之jiāo臂、连续几天缩在房间里四处打电话询问外快途径的时候,绘楠好像天降奇兵一样踹开了我的房门。他问清事qíng缘由之后,一边埋怨着我的死脑筋,一边毫不犹豫地把我拉去了立原的店,把当月剩余的生活费全部凑起来,买下了这套书。
面无表qíng地宣告说接下来整个月要靠我养家的绘楠,真的太可爱了。
想到这里就有点郁闷。
最开始明明是惹人怜爱的体贴形象,可惜认识越久,绘楠傲慢的xing格就越展露`无遗。倒也没有傲慢到无法忍受啦,仍然是耀眼到我移不开眼的jīng英青年。只是,如果绘楠不那么热衷于打击我脆弱的自尊心,就更好了。
不知道绘楠能不能解开那首法语诗啊……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渐渐沉入梦乡。
课间的2.718281828?想去利尻山
要有怎样等级的美貌,才能够抵消掉地狱级任xing的xing格缺陷呢?
――刚入睡不久就被绘楠从温暖的被窝里qiáng行拖出来、睡意和怒气都接近满格的我,陷入了如上的哲学思考中。
“想去利尻山。”
绘楠蹲在我的被褥旁边,声音听起来万分无辜。
楼梯的光线透过障子隐约照过来,我睡意惺忪地翻了个身,随口应付道:“快睡,梦里就可以去了。”
绘楠明显没料到我这个答复,愣了半晌,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即房间里传来一阵O@的响动。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一双手抱在了我肋下,吓得赶紧睁眼,还来不及反应就一阵天旋地转,被绘楠整个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喂、你在gān嘛!”
我惊叫道,可惜绘楠充耳不闻。因为没睡醒而力道不足的挣扎被体格差尽数镇压,绘楠盘腿坐下,像抱等身人偶一样把我拢在了膝盖之间,为了防止我滑下去继续睡,还拿双手扶住了我的脸。
那双手冷得好像N平川的河冰。
我被冻得一个激灵,整个人迅速恢复了清醒,手脚并用地从绘楠怀抱里挣脱出来,赤着脚跑去把暖气开到了最高,又打开了房间的照明。
灯光下,被甩到角落的绘楠的大衣上全是细小的雪花,在木地板上晕开了一小团水渍。我看着脸颊都冻得失去血色的绘楠,还没完全消气就已经感受到了心疼,无奈道:“你发什么疯啊。”
绘楠发梢都是融化的雪水,我从衣橱里拿了毛巾扔给他,把人赶去了暖气旁边。绘楠全程都表现得很乖巧,却在我转身的瞬间抓住了我的手,面无表qíng地重复道:“想去利尻山。”
“那你去啊,”这句话立刻激起了我没睡饱的怒火,我不假思索地顶嘴道,“跟我说gān什么,半夜扰人清梦,又不是我邀请你的――”
……等下。
被绘楠的夜袭惊吓到罢工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一首法语qíng诗缓缓从记忆里浮起来:
J'veux voyager avec toi dans un autre monde…
默默叹了口气,我整理好睡衣的绊扣,蜷进了尚有余温的被子里,没话找话道:“那首法语诗……你解开了啊?”
绘楠端端正正跪坐在暖气旁边,仍然是面无表qíng的一张脸,我却不知怎么地从中读出了委屈的qíng绪:“解开了,而且是被那首诗勾起了想去利尻山的念头。”
……怪我咯?
老实说,我还蛮喜欢与绘楠一起去旅行的,这也是当时我下意识选择了那首诗的原因之一。
最初一次是在五月底的周末,刚刚渡过财政危机的我想出门去买音箱,绘楠自告奋勇要做参谋。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行程,却因为车开到铁道口时刚好遇上火车通过这样的偶然因素,在那短短90秒内迅疾地改变了历史进程,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驾着轻型车去到日高郡赏樱的旅行。两人还突发奇想地外宿了。绘楠的睡姿跟小孩子一样糟糕,次日早晨我完全是被他勒醒的。
――不用说,音箱的经费已经完全变成油费、住宿费和两人份的豪华餐费了。
类似的短途旅行之后也屡屡发生,事后回想完全说不清出行的理由,却丝毫不觉得后悔。除此之外,唯一的远途旅行是在今年九月初,刚好收到了出版社稿费的我,在夏天的尾巴上邀请绘楠去了冲绳旅行。
澄清的天空,蓝得不像话的大海,热带鱼和潜水镜,还有讨厌晒太阳、涂了满身防晒霜也坚持待在太阳伞下、像尾生抱柱一样好笑又可爱的绘楠――美好回忆至今还存在我的相簿里。
不过在那之后我就陷入了疯狂追赶书稿截止日期的工作中,好不容易jiāo掉了稿件,绘楠又开始生病,一直折腾到现在。
算起来,我们都有快两个月没有出去旅行了。
平复好起chuáng气之后,我正准备慡快答应绘楠的请求,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利尻山?”
北海道最北端有两座离岛:礼文岛和利尻岛。利尻山就在利尻岛上,是北海道的名山之一,平时可以通过札幌和利尻机场之间的航线到达,而更具观赏xing的路线则是飞抵礼文岛,环岛自驾的同时,隔着海峡欣赏利尻山的全景。
札幌离礼文只有短短一个小时的飞行航程,我甚至有计划过邀请绘楠去礼文赏花观山,可那至少要是开chūn的事qíng,而现在――
“利尻机场已经雪封了哦。”我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新闻。
――其实利尻机场雪封倒无所谓,只要能去到礼文岛就好。可是查过网路之后发现,就连礼文机场的客运航线也已经彻底休航了。
绘楠点点头示意他知道这件事,却仍然一脸死xing不改:“想去利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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