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劝阻道:“这个季节的利尻山又冷又yīn森,还是等到开chūn去更好吧。”
其实按照旅游杂志上的描述,冬天的利尻山才是真的盛景,但是没办法抵达的时候果然也只好昧着良心诋毁一下了。
绘楠把毛巾从脑袋上摘下来扔进了洗衣篮,回身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同意。
完全对绘楠的固执没办法,我退而求其次,提议了更好的旅行目的地:“……不然去富士山好了。”
虽然富士山的jiāo通和住宿肯定都贵得要命。
啧,为了不让绘楠失望,我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想去利尻山。”
我本以为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但是当绘楠蹲到我身边,万分认真地如此重复的时候――
“好啦,只要你有办法过去,我就陪你。”
……毫无意外地再度屈服了。
话是那样说,我心里其实不相信绘楠有办法在雪封季节去到礼文岛。
因为计划过去礼文旅行的事qíng,我查阅了许多旅行杂志,还给稚内的代理商打过电话。现在已经不是旅游季,利尻礼文航空全线休航;而从陆路海路考虑,从札幌到稚内有JR没错,可是稚内到礼文或者利尻,雪封季只有一周两班的渡船。
最近气候糟糕,渡船的出行也变得不稳定,代理商说连50%的出航率都达不到。也就是说,平均要在稚内待一周,才有希望到达礼文,而回程也是同样。
两周的避世之旅,我这样闲暇时间充裕的三流作家而言是毫无压力,对连假日都偶尔需要去研究室加班的未来jīng英绘楠来说,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就算刚好有劳动之日的假期,再加上事假,拼拼凑凑,也最多能拿到5天的空闲,根本不可能完成旅程。
绘楠自夜袭之后已经整整6天没有动静,我都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第7天的中午,本该失意沮丧的同居人却忽然从研究所赶了回来,兴致勃勃地塞给了我两张车票,向着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微笑道:“青浦先生,你有15分钟收拾行李,我们要去赶JR了哦。”
就这样,我们匆匆忙忙地出发,搭乘像破冰舰一样冲开冰雪勇往直前的JR到了稚内站,又换乘巴士到稚内渡口,在附近的民宿住了一夜,次日凌晨搭上了3个小时的渡船,经过整整两天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看到了利尻山和礼文岛在晨曦中的影子。
如果一切顺利,后天回到稚内的话,刚好能够在5天内结束行程。
我哆哆嗦嗦地跟着绘楠站上了甲板,眺望着远处美得梦幻的岛屿的轮廓。晴朗天空下,利尻山有着不逊于凯风时晴的魅力,分辨不出是海雾还是云朵的湿气如qíng人低喃萦绕在山体。
我看得心醉神迷,不禁感慨道:“居然还真的做到了,简直像梦一样……到底为什么知道今天会有渡船?”
绘楠很体贴地站到了迎风的方向,侧身朝我解释道:“我去气象学的研究室要来了云图,拜托那边的同事帮我单独做了次日出航概率的统计。前几天一直结果低于50%,直到昨天才忽然升到85%,就匆忙地拉着青浦先生出门了。”
的确很匆忙,我差点把鞋油当做牙膏打包进行李。果真如此,就算是战车一样横冲直撞的绘楠,也会遭遇到尴尬吧?况且这次并不是绘楠所喜爱的必然qíng况。这样想着,我嘟哝道:“只有85%而已……”
“还有青浦先生的好运啊,”绘楠双手cha袋,很帅气地笑起来:“呐,青浦先生,就算没能出航也没关系,继续等,总会有出航的一天。只要下定决心去努力,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旅行也是,破译也是――”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睛明亮得像是启明星,最后却只是微笑着搂住了我冻得发抖的肩膀,回到了温暖的船舱。
渡船上冷清得要命,几乎都是当地人。我本来以为只有笨蛋绘楠和沉迷美色的我会在这种天气来游玩,结果船上还有一对法国的游客夫妇,背着超专业的登山包和手杖,笑嘻嘻跟我们打招呼。
看到他们之后,我忽然想起来绘楠神乎其技的文法破译。
只要努力就做到了――这种少年漫画般的宣言听起来实在太过玄奇,我不禁好奇道:“那首诗,你是怎么破译出来的?像之前破译Affine密码或者Vigene密码一样吗?”
“不,那样的分析需要足够大的词统计量与足够优化的算法才能做出;我只是拿青浦先生的手稿去请教了研究室的Maurille先生而已。”
绘楠耸耸肩,无比坦然地承认了。
习题三?Sarai
Null cipher
暮色中的利尻山美得耀眼。
被斜照的夕阳染成青绿色的海水清净无瑕。黝黑的、仿佛自远古时期便屹立在海上坚定的山峰,与其上冰雪覆盖、圣洁无暇的峰顶,是用怎样艳丽的言辞形容也不显夸张的绝妙景致。
“青浦先生。”
“嗯?”
“就算在这种地方看整整一夜也没有关系吧,利尻山这么美。”
“你是镭she眼吗?”我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吐槽道,“现在已经明明黑到什么都看不清了。”
“青浦先生困了?”绘楠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自恋又羞耻的台词,“副驾驶不够舒服的话可以躺过来,膝枕也没关系哦。”
“……万分感谢,我更偏好后座老板倾qíng附赠的轻松熊靠枕。”
话是这么说,我已经被绘楠超暧昧的提议刺激到睡意全无了。
救援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事qíng要从我们到达礼文说起。
刚一下船绘楠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岛上唯一的租车行,口音浓重的老板很热心地接待了我们。可惜已经过了旅游季,车行里车子的状况都不太好,老板一边道歉一边劝我们等明天检修好再出发,绘楠却全程无声地散发着想去看夕阳中的利尻山的怨念qíng绪。
对上绘楠bào君,不要说我,就是淳朴的租车行老板都毫无胜算。于是绘楠和我以均一价租到了一辆看起来最帅气结实的大切诺基,换好了雪胎,趁着下午时分顺利地出发了。
我们先是绕礼文岛环游了一周,然后因为我的坚持去参拜了完全没有人也没有狐狸的稻荷神社,最后把车子停在了会津海角附近。两人心满意足地窝在车里欣赏着火焰冰淇淋一般瑰丽又奇特的暮色利尻,心qínglàng漫得好像电视剧大团圆结局。
世事无常、盛极必衰,今天份的好运就是在这个瞬间用完的。
夕阳最后一缕光沉到海平面以下的时候,绘楠打开了车前灯。前方是十来米白茫茫的雪地,生长着零星枯huáng的野糙;再往前是礁石与流冰,夜色里的海水直通向恶魔的深渊,唯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提醒着此处尚属人间。
“租车行的拖车好像出故障了,说是很快能修好,午夜之前一定能赶过来。”我挂掉了电话,向绘楠转述道,“也去问了驻在所的紧急救援,说是可以立即出动,但因为是休息日的加班时间,要付三倍的救援费。我想我们还是等拖车吧。”
靠奖学金生活的院生与没人气的三流专栏作家,生活就是这么贫困清苦。
背包里好像有两罐冰啤酒,虽然现在没有配菜,也只好将就了。我扔给绘楠一罐,看着他仰头喝掉一口之后拿手背擦嘴角的动作,视线聚焦在昏huáng灯光下、绘楠泛着水色的湿润嘴唇上。
绘楠唇形很好看,要挑哪里有缺陷,大概是上唇略薄,不笑的时候显得傲慢又冷酷,再加上很有压迫感的身高优势,有时会被不认识的人评价为“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只是个臭屁又任xing的小鬼。
单单这样说好像也不符合事实。非常偶尔的时候,绘楠会莫名地固执与正经,一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乍看冷清清全无动静,要靠近到贴面相拥的距离才能看到chūn日流冰下、最深沉的温柔幻影。
――明明只认识了半年多一点点,不知道怎么就熟悉至此,甚至想起明年chūn假绘楠要返回东京的事qíng,内心就难过得要命,眼眶也会莫名其妙地泛酸。太糟糕了,这把年纪还没能彻底地告别感伤,根本不能算合格的社会人啊。
陷入思索的我,连手里的啤酒也忘了打开。
绘楠好像察觉了我的目光,侧头看过来:“青浦先生无聊吗?”
――不,我可以这样看着你整整一天。
这当然是不能出口的禁忌话语。实际上,我只是简洁地回答说:“还好。”
绘楠却完全不理会我的回应,径自邀请道:“趁着拖车到来之前,一起来解谜怎么样?第三篇密文,青浦先生有带过来吧?”
……明显是绘楠自己无聊了而已,何必拿我做幌子。这样想着,我慢慢回忆起来。的确,我出发的时候顺手把整本活页簿都打包进了行李,可是――
“没有计算工具啊。”我茫然道。
第二篇密文相较第一篇密文,计算量飙升了不知多少倍。按照绘楠的“难度区分”理论,第三篇密文计算量只会更大。因为是旅行,绘楠和我都没有带笔记本,手机上的计算器只能完成简单的计算,根本不可能像在绘楠的研究室那样轻松破译吧。
“不需要额外的计算工具,”绘楠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有我就够了。”
……
我想绘楠很快就会后悔的。
在出发前我就将所有密文分别归类整理好了,第三篇密文占据了整整24页稿纸,这个数目比之前之后任何一篇密文都要长。
“就算用第一篇的Affine加密方式,也不是能够徒手解出来的计算量了哦。”我警告道。
绘楠在刚刚看到页数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现下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依旧从容地翻阅着稿纸。
“仍然是毫无意义的信息,”我回忆着之前通过阅读得到的信息,“但奇怪的是,这次不再是全文大写英文字母了,反而是大小写间杂着,空格也非常不规律,还出现了非常多的连续的字母――在之前的Affine加密或者Vigene加密法里,这种连续重复怎么想都是不会出现的。”
“的确,”绘楠颔首认可了我的判断,将稿纸jiāo到我手上,“青浦先生,请离我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举起这张稿纸。”
“哎?”
虽然不解其意,还是下意识照做了。我仿佛已经被绘楠培养成了思维定式,因为全然的信任,完全不觉得这种令行禁止的举动有哪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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