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冲进厨房,把排骨捞出来,一阵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动静,让他暂时忘了要把吓掉的魂儿先收回来。
夏青禾下了电梯,往停车场走,边走边掏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
楚奕刚下班,人还没出办公室,看到夏青禾的电话颇有点意外,谁知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夏青禾一阵毫不掩饰地大笑:“儿子啊,你去哪儿捡到的一个活宝啊,真是笑死我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没追到的就是住在你家里这个?”
楚奕心里咯噔一下,脚下的步子都顿了顿:“妈,你去我家里了?”
“嗯,刚从你家里出来。你爸前两天跟同事去了趟邻市乡下,带回来一堆野味,我今天正好过来办事,顺道给你带了点。”夏青禾拿出车钥匙摁下开锁键,坐进自己那辆小宝马。
楚奕扶了扶额:“妈,你过来怎么不先给我打声招呼。”
“你家里住着个人也没跟我打招呼啊。”夏青禾把手提包放到副驾驶上,拉过安全带系好,“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我觉得我把小陆给吓着了,送我出门的时候都没回魂。”
“我现在就回去,你开车小心点。”楚奕说完就要挂电话。
夏青禾想了想又说了句:“以后还是常回来我给你改善改善生活吧,可怜的。”
楚奕直到回到家,吃到陆霄做的第一口菜,才弄明白夏女士为什么会觉得他可怜。
炒糊了但是并没有熟的土豆丝(条?),用老抽代替豉油蒸出来的鲈鱼,火候明显太过烧得黑乎乎的排骨,以及一锅黏糊糊的青菜ròu沫……羹?
陆霄将错就错,也不打算再挣扎着告诉他那不是青菜ròu沫羹,那是香菜丸子汤,但因为调馅的时候水放太多,丸子一下锅就散,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楚奕看着这个ròu沫羹颜色还算正常,大义凛然地说:“给我来一碗吧。”
陆霄十分忐忑地给他装了一碗,盯着他喝了一口:“怎么样?”
楚奕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特别认真地看着陆霄:“你今天是不是出去把卖盐的给打死了?”
“啊?”陆霄不解。
“你这是放了人家一担子盐啊,咸得要J死我了!”
“不是,那什么……正调馅儿的时候你妈突然过来了,我手一抖,把盐罐子打翻了。不过我马上把盐都舀起来了啊,还是咸了?”
楚奕放下碗,接了杯水喝,倒没再说咸淡的事,而是问了句:“今天我妈过来,吓着你了?”
“没,没有。”陆霄才不会告诉他都吓得直接叫妈了!“就是有点突然。”
“这房子是我回国之前我妈买的,她手上一直有套备用钥匙。我跟她说了,下次她不会突然过来了。”
陆霄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这是你家,阿姨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反正他过几天就搬出去了。
楚奕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陆霄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放进了嘴。
“排骨不错啊,味道都对了,就是火候稍微过了点,挺好吃的。”
“真的?”
“真的,不信你尝尝。”
陆霄半信半疑地夹了一块,嚼了两口觉得这人的评价也给得太不中肯了。他自己都咽不下去,他居然说味道不错,这到底是种什么jīng神?
他叹了口气,见楚奕又夹了一筷子鱼,忙按住他的手:“别吃了,不行你煮碗面吧。”
楚奕面不改色吃掉鱼ròu,安抚xing地拍拍他的手:“真的不错,没那么难吃。就这个羹咸了点,排骨糊了点,鱼的味道没什么问题,就是下次把老抽换成蒸鱼豉油,颜色会好看些。至于土豆,大部分人都切不好,所以才发明了专门刨丝的工具,下次买一个回来教你用。”
陆霄当然知道他是在刻意安慰自己。这一桌子的菜,压根儿就没一个能进嘴,但他不得不承认楚奕的话让他很受用。明明做错了事,得到的却是肯定和表扬,这让他感动之余又有点愧疚。连顿饭也做不好,真是太没用了。如果真让楚奕吃了这些菜,他会担心他明天起不来。
“哥。”陆霄叫他,“我想吃你煮的面了,你煮面给我吃好不好?”
第二十七章
楚奕很喜欢陆霄叫他哥,每次听他这么叫,再配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过来,总让他有种苏苏麻麻的感觉,顺着浑身的血管直沁进心坎里,基本上就有求必应了。更何况他知道陆霄这是在给他台阶下,今晚这顿饭,要真吃下去,半夜进医院的可能xing比较大。
于是楚总从善如流放下筷子,说:“好。”
陆霄在吃到楚奕做的美味番茄jī蛋面之后,心想,术业有专攻,以后还是不要再尝试做饭了。
周末,楚奕专门抽了一天时间出来,陪陆霄回了一趟平安里。虽然已经排除了二次爆炸的可能xing,但三栋俨然已经成了危房,出事之后所有居民都在政府地帮助下迁了出去。连带着其他几栋,也有很多人担心会再出事而陆续搬走。
才离开几天,陆霄就觉得往日热闹喧嚣的平安里变得异常萧条起来,地上乱七八糟的爆炸物还没清理gān净,楼道里斑驳的墙体还能看到触目惊心的裂fèng,仿佛每走一步都能引起坍塌,让他们不得不尽量放轻了脚步往上走。
因为是地下管道爆炸,一二楼的影响比较大,三四楼qíng况已经好了很多。陆霄打开房门,客厅有点乱,但总体来说还不算太糟糕。书架被震得有些倾斜,上面的书散了一地,沙发和茶几都被天花板上掉落的墙皮和灰尘弄得有点脏,那台古董电脑还好好地横在茶几上。
楚奕看到他目标明确地走到书架前,拿起那本大二的美院教材翻开,在确定那张照片完整无缺之后狠狠地松了口气,将那本书珍之重之地放在了一边,然后才去捡其他的书。
楚奕心里略不是滋味,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问照片里的人是谁。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蹲下身去帮他收拾书本,然后再一次的,看到了那幅画。
上次来他家的时候,楚奕因为被那张照片吸引了注意力,那幅画又是背对着靠墙放的,他并没有看到画上的内容。然而现在,因为墙体的震动,那幅画已经倒了下来,正面朝上,安静地躺在书架旁的地板上。
陆霄对那幅画置若罔闻,楚奕却一步步走过去,把那幅画拾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呢?上面的色彩并不多,大片大片浓重的墨色像是随意泼上去的,青灰色的天空低矮绵延,黑云翻涌,与一望无际的枯败糙原连成一片。压抑yīn暗的色调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近处凌乱倒伏的衰糙像是被人没有章法地踩踏过,露出枯萎泛huáng的根jīng,了无生气。那人仿佛想在这苍茫原野上找寻一条出路,然而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只有缠绕纠结的嵩糙,没有坐标,没有方向,也没有路。他找不到路。
楚奕的心在这一刻紧紧的揪了起来,他几乎能从这凌乱的笔触里看到作者复杂的绝望的让人窒息的痛苦,即将变为实质,挣扎着要通过那些衰败的枯糙从画布里喷薄而出,要将看到这幅画的人一起吞没,拽进永无止尽的黑暗中去。
可就在这一刻,他猛然在整幅画的左下方角落里,那些狰狞倒伏的衰糙之中,看到一抹幼小的,稚嫩的,摇摇yù坠,却实实在在充满希望的绿芽,正不甘地努力要从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颓败中伸展出来。
楚奕欣喜若狂,刚刚那些yīn霾和沉闷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抹亮色赶出了灵识,他无比庆幸作者在极端痛苦和迷惘的绝境下,依然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藏着一缕生的希望。
他实实在在被这幅画震撼了,连捏着画板的双手都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
陆霄收拾完书籍站起身,正好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幅画。顿时表qíng变了一变,却也没有任何过多言语,沉默地把那些书摞在了一处,方便待会儿打包,然后绕过他准备去卧室。
“陆霄。”楚奕叫住他,“这,是你画的吗?”
“瞎画的。”陆霄回答的时候头也没回,说完就进了卧室,并不愿多谈。
楚奕知道现在不是谈这幅画的时候,他把画小心翼翼的放好,跟在他身后走进那间狭小的卧室。
相较于稍显脏乱的客厅,卧室的“灾qíng”显然要严重得多。碎玻璃炸得到处都是,天花板塌了一块,露出陈年老旧的墙体和luǒ露出来的电线。chuáng头柜上的台灯倒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原本放在旁边的手机自然没能幸免,屏幕碎成了蛛。变形的窗户没了玻璃遮挡,呼呼冷风灌进来,扯着被烧得只剩半截的窗帘布猎猎作响。
陆霄环视了下这个他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往前走两步捡起手机,摁了半天也开不了机,估摸着应该是寿终正寝了。出狱之后花五百块买的二手机,本来就不怎么结实,这一摔还能活着的概率不大。
他打开后盖将SIM卡取出来塞进兜里,转身拉开衣柜。好在柜门没有受到太大冲击,里头的衣服还算gān净整洁。
说是回来收拾东西,最后离开的时候也仅仅只是拿了一台电脑,几件衣服,一堆书,以及楚奕坚持要拿上的那幅画。
这就是他的全部。除了书有点重量之外,陆霄觉得其他东西都轻飘飘的没有真实感。原来,他努力了这么久,依然一无所有。
楚奕把东西放到后备箱,坐上驾驶座,看到旁边的陆霄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愣神,连他叫他系安全带都没听到。
他侧过身,伸长胳膊去拉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上半身几乎要贴在陆霄身上。
陆霄回过神,看到楚奕朝他压过来,心里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后撤开,而是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奕近在咫尺的侧脸。
温热的呼吸喷在楚奕脖子上,他才发现今天的陆霄实在有点奇怪。他转头与他对视,看进陆霄黑沉沉的眼睛,那如同幽潭般深邃沉静的眸子里,有着让他惊心的难过和苍凉。
“陆霄。”他担心地叫他的名字,轻声问他,“怎么了?”
“我没有家了。”陆霄喃喃地说完,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补了一句,“说得好像我原本有家似的。”
楚奕听得心疼,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傻,有哥在,怎么会没有家呢?”
陆霄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又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从三岁开始就没有家了,这个时候才来难过,是不是特矫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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