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她才醒来,头很痛很痛,上午发生的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一样。她想:待会Allan来了,我一定要对他撒个娇,说我头好痛,他肯定会端一杯冷水来,为我按摩。
她走到窗前去等他,看着楼下那条路,觉得Allan很快就会出现在她楼下。她一直那样等着,很多次都觉得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了,但跑过去开了门,外面却没有人。她有时觉得Allan是在逗她,可能躲在楼梯转角处,但她跑去查看了,他不在那里。
她想他怎么还没有来呢?今天是星期六,公安局派出所什么的会上班吗?即使上班现在也该下班了,不是早就该把他放出来了吗?她跑到校门那里,去看他的自行车在不在。她看到他的自行车和她自己的自行车都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她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车推回去,那样Allan来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回家了。
后来她没再出去,怕他来的时候她不在,他进不了门。她在窗口一直守到十二点,然后转移到门边去等。她想,我就坐在这里等,他敲门我肯定能听见。她坐在门边的地上,裹着一chuáng被子,靠在门上等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自己很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她流了一会儿泪,慢慢地睡着了。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想,是不是我睡得太死,Allan敲了门我没听见,他回他寝室去了?她知道他今天是不能住在Jane那里了的,因为那里那么肮脏,那么腥臭,谁还敢住那里?虽然她听到有人说Jane肯定活不了了,但那只是围观者的猜测,Jane的妈妈说了Jane在医院里,并没说Jane死了,警察也没说Jane死了。然后她突然意识到,Allan可能也在医院里,在陪Jane。
她开始生气,觉得自己很傻,怎么这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呢?那辆车可能就是把Allan载到医院去的。Jane认识公安局的人,叫辆警车接一下Allan是完全有可能的。是不是Allan怕她吃醋,才串通了Jane安排这么一个场面的?她越想越觉得像,开始他不想让她跟去,到了门前他又不让她进去,最后还搞个什么警车把他带走,那样他就makesure她不会跟去了。
这样一想,就觉得那个用来打他的黑棍子很像是根橡皮棍子。她想象Allan一坐进那辆车,就对身边那些帮忙的人说:“好险!总算把她摆脱了。过两天请你们上餐馆搓一顿啊。”
她突然觉得她心里很烦,比上次听到别人说Allan在chasingskirts的时候还烦。她想,一定是Jane在家里生孩子了,不是有人说是难产吗?听说生孩子会流很多血,可是上次见到Jane时她的肚子一点也不大呀。
她想起听别人讲过,说有个女孩怀了孕,不想让人知道,把肚子捆得紧紧的,结果一直到生都没人看出来。还听别人讲过,说有个中学生怀了孕,自己都不知道,结果去上厕所的时候,蹲下一使劲,一个小孩就掉到厕所里去了。
肯定是Jane生了孩子了,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围着看?那么Allan一直就跟Jane有那种关系?多久了?在我之前还是之后?之前之后重要吗?重要的是Jane怀了孕而我没有怀。Allan现在肯定是在Jane的病chuáng边忙前忙后,骄傲地说:“如果你们两个都哭起来,我抱谁好呢?”
她看了一下钟,半夜三点多了,她也不管那么多,抓起电话就往Jane家打,她要问问Jane在哪个医院,她要去那个医院找Allan。但Jane家没人接电话,她怏怏地放下电话,想了想,又飞快地穿上外衣,连袜子都没穿,就跑到楼下,把自己的自行车推出来,骑到校门,把车锁在Allan的车旁边,走到校门外叫出租。
她跑了几家医院,跑到急诊室去问别人有没有一个叫简惠的在这里住院。急诊室的人告诉她,你要找住院的人就到住院部去问,她又跑到住院部,问别人昨天或者今天有没有送来一个叫简惠的病人,别人说那你应该到急诊室去问。她就被他们这样支来支去,觉得他们都串通好了,帮着Jane和Allan瞒她。她一直跑到早上六点多了才回家,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就和衣躺在chuáng上,进入了一种无思无想无泪无痛的麻木状态。
后来,艾米听见父母回家来了。妈妈推了一下她卧室的门,以为她还在睡觉,就退出去了。
再后来,艾米听见爸爸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父母两个都出去了。等到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艾米的妈妈来到她的卧室,把她扳过来,见她头发散乱,两眼红肿,小心地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妈妈见她这样问,不肯说了,只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她不想吃。妈妈就关了卧室的门,在艾米chuáng边坐下,很久才说:“艾米,你知道,你是我和你爸爸唯一的女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是我们的命根子。你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们都很爱你。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是爱你的。
别人经常批评我们,说我们对你太娇惯,太溺爱,说娇儿不孝,娇狗爬上灶。但我们不认为我们那是娇惯,我们只是想让你自由的成长,能多自由就多自由,因为我们相信我们的女儿是一个懂道理的孩子,父母对她的爱护,她是会理解的,她是不会被惯坏的。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做错事,会因一时冲动犯一些大大小小的错误,但是没有什么错误是不可更改的。人们爱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但那只是警告人们不要失足,并不等于失足了就不能挽回了。
女孩子有时爱面子,失了足,特别是造成了一定的后果,就觉得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就想用走极端的方式来挽回,这是很不聪明的。现在医院对很多事qíng都比以前宽松,有些在女孩子看来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其实是很容易改正补救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米疲倦地说,其实妈妈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都懂,因为这种大道理好像书上杂志上到处都是,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现在把这些大道理背给她听。
妈妈看了她好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女孩子不小心跟别人有了关系,怀了孕的话,一定不要自作主张地走极端,应该告诉妈妈。妈妈是过来人,她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现在到医院做个人流已经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了。有的女孩怕爸爸妈妈骂,就瞒着父母,甚至走极端,这是很傻的做法。父母怎么会骂自己的女儿呢?他们知道这种时候是女儿最需要帮助、最需要温暖的时候。”
“妈,你现在怎么想起说这些给我听?”艾米怀疑地问。
“我知道你在跟Allan——谈恋爱,如果你们,如果你已经……”
“谁说我在跟他谈恋爱?”艾米还在坚守地下工作的原则。
“我亲眼看见的,我那天看见他在楼下等你。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欣赏他的,你跟他在一起我也很放心,所以那天有他送你回学校,我就没叫你爸爸送你。但是即使是妈妈这样的成年人,也有看错人的时候,更何况你呢?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看错了人,没什么,知道了,认识到了,不再受骗了,就行了。”
艾米不耐烦地说:“他等我一下就是在谈恋爱?”
妈妈好像黔驴技穷了:“艾米,不用瞒我了,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艾米惊讶地问:“谁承认了?承认什么了?”
“Allan,他承认你们在谈恋爱,是他把我们的电话告诉公安局的,我跟你爸爸已经去过了。他亲口对我承认的,他说他昨天跟你有约会,但他从昨天上午起就一直待在公安局,他说他本来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的,但是他没别的办法通知你,他说如果你不知道他是在公安局,你又要胡思乱想。”
艾米突然微笑着从chuáng上坐起来,妈妈焦急地问:“艾米,艾米,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22
艾米一口气吃了两三碗饭,觉得食道也不疼了,头也不疼了,一切都好了。她想,看来我这个人心理作用很qiáng,身体上的不适全都是心理上的不快引起的。
她觉得心qíng很舒畅,Allan现在待在公安局,他还能想到怕我担心,真是难为他了。记得被抓去的人是可以向外打一个电话的,就一个,好像一般的人都是跟律师打电话,而Allan把这个机会用在给我父母打电话上了,就因为怕我胡思乱想,他多么体贴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点不快,既然可以打一个电话,为什么不直接打给我呢?为什么不一进去就打呢?还要等到第二天再打,害得我苦苦等那一晚上?如果我是个急xing子,当晚就自杀了,那他岂不是悔恨终生?
到了晚上,艾米应该回学校去了,妈妈说如果你撑不住的话,可以请假休息几天。艾米不解地问:“撑什么撑不住?我下星期好几个测验考试呢,怎么能不回学校?”
妈妈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好像在判断她到底正常不正常一样,然后说:“那我送你去学校吧,你爸爸去纪委王书记家还没回来。”
“Allan回来了,叫他往我宿舍打电话,”艾米大大方方地说,她觉得现在不用搞地下工作了,妈妈已经知道了,而且是Allan自己说出去的,那就不怪她大嘴巴了。她分析说,“肯定是因为这两天是周末,大家都不上班,没人管事,明天上班了,他们问问他就会让他回来了。”
妈妈没有说什么,只叫她安心读书,不要老想着这事。
星期一和星期三上午,艾米连着两个考试。到了星期三中午,她还没接到Allan的电话。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是爸爸接的,艾米问Allan回来了没有,为什么他还没给她打电话。
爸爸迟疑了一会儿说:“他星期一已经被公安局正式收审了。”
艾米不知道这个“收审”是什么意思,这个词她从前也听说过,但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她问:“什么叫‘正式’收审?难道星期六上午把他带走是‘歪式’收审?”
爸爸那边没吭声,艾米不敢再耍嘴皮子,严肃地问:“收审是什么意思?是逮捕吗?”
“我也不知道收审是什么意思,应该不是逮捕。你好好读书,管这些事gān什么?”
“你要我好好读书,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然我怎么读得进去?”
爸爸有点生气:“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就这些。现在我很忙,你不要跟我耍小孩子脾气。让你妈妈来跟你说。”
艾米听见妈妈在小声埋怨爸爸不该说什么收审的事,然后她听见妈妈在电话里说:“收审不是逮捕,是收容审查,是——人民内部矛盾,相当于把Allan请去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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