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忽悠_艾米【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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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问身边的一个女孩:“出了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煤气中毒吧。”

  另一个人说:“哪里是煤气中毒?是这家的闺女难产,一地的血,啧啧啧,这下隔壁四邻的都没法住了。”

  “那她——人呢?我是说——这家的闺女?”她恐惧地问。

  “早就弄到医院去了,昨天晚上的事了,你来晚了,现在看不到什么了。”

  “那人——还活着吗?”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cha嘴说:“还活个鬼,血流了一屋一地,还活得成?”

  艾米听到这里,觉得胃里又开始翻腾,躲闪不及,就蹲到地上呕吐起来。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还在一阵阵地gān呕,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惊叹说:“啧啧啧,你比我还胃浅,我也不行,所以我只站远远地看一下。”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哎,作孽啊,一个女孩儿家,跟人乱搞。我说这小子也太狠了,弄到医院刮掉不就行了,非得灭口?现如今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的样,女人没有一个女人的样。我早就说了,小惠的妈让那个男的住他们家没好事,看见了吧?我没说错吧?”

  艾米开始感到惊恐,为什么说“灭口”?难道Jane死了?她知道那个妇女说的“那个男的”是指Allan,难道是在说Allan“灭口”?

  一个年轻男人呵斥那个妇女说:“妈,你别在这里瞎叨叨,你又不懂,瞎说个什么呢?那闺女是自己割脉的,是自杀,不是他杀,你乱说一通,当心人家找你麻烦。”

  “我瞎说?”那个妇女说,“那人家闺女无缘无故地就割脉了?前天我还见她好好的,跟我打招呼还一脸的笑,哪知才过了一天就成这样。”

  另一个妇女cha嘴说:“简家的闺女怀毛毛了?真看不出来呢。还是党校的老师,怎么gān这事。”

  那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说:“看不出来?我跟你说,我眼睛尖得很,不要说肚子搞大了,就是没搞大,我也看得出她跟人搞过没有。huáng花闺女屁股是尖的,跟男人搞过的女人,屁股是圆的。”

  艾米听得头皮发炸,心想,完了,这个妇女肯定看出我不是huáng花闺女了,我的屁股是圆的吗?不知道妈妈看不看得出。她听见另一边有人在说:“上个月电视上就说破案了,怎么这里又来一起?手段都是一样的,先jian后杀,颈子上一刀致命。”

  “剃头匠的刀,那还不一刀致命?不瞒你说,我每次去‘天下第一剪’剃头都提心吊胆的,孟老头yīn着呢,这回他得判个死刑了吧?”

  “你不要高兴,凡是在孟老头那里理过发的都是嫌疑犯,你没在那里理过发?”

  “我理过发怎么啦?警察为什么不抓我,只抓昨天那俩小子?”

  艾米越听越糊涂,她抓住一个人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知道的,每个人都是胸有成竹,每个人都说得铜铜铁铁,不容置疑,每个人都很耐心地给她讲解,但每个人给她的答案都不同。

  还没问出个名堂,她就听见人群在嚷嚷:“又抓了一个,又抓了一个,抓红了眼了。”

  她顺着人群的视线向简家的方向望去,看见Allan从单元门里出来了。他被围观的人挡着,她只能勉qiáng看见他的脸,觉得他脸色苍白,焦急地向人群中张望着。她知道他在找她,就爬到一个花坛上,举起手,尖声大叫:“Allan,I’mhere!I’mhere!”

  这一下,所有围观的人都向她望过来了。

  她看见他也向她的方向望过来,看见了她,他不顾一切地向她的方向挤过来,但很快就被谁扯了回去,推着他往一辆车那里走,他扭头对她大声喊:“快回去吧,Don’ttell——parents.”

  她身边有人嘻笑着喊:“嗨,还会放洋屁呢。他们在对暗号,这里有个同谋!”

  她看见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扬起一根黑色的棍子样的东西在Allan头上敲了一下,推推搡搡地让他往车那边走,围观的人当中也有人在打他,她愤然叫道:“你们不要打他,你们凭什么打人?我要告你们。”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围观人群的议论和喊叫声中了。

  21

  不知道常人在这种qíng况下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合乎逻辑的思维应该是怎样的。如果你觉得艾米的表现不合逻辑、不真实、不正常,那你就知道,你比当年的艾米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艾米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没有哭,也没有晕倒。当她看到那辆车把Allan带走的时候,她想的好像是一个相关而又不相关的问题:幸好爸爸妈妈到奶奶家去了。她觉得Allan被带上车之前对她喊的是“Don’ttellyourparents”,给她的感觉有点像学生在学校犯了错误,怕老师告家长,瞒过一时是一时。

  她不知道那辆车把Allan带到哪里去,可能是带去公安局了,因为围观的人嚷嚷着“又抓了一个”,但她不能确定他们说得对不对,她甚至没看清那车是不是警车,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警车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她将近二十年的“漫长”生涯中,她从来没有跟公安局的人打过jiāo道,她甚至不知道“公安人员”跟“警察”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拘留”“拘捕”“逮捕”有什么区别。她觉得她这一生肯定不会犯法,那些东西就一辈子都不会跟她搭上边,所以她从来没费心去想那些问题。

  她印象当中逮捕一个人是要出具一个什么“逮捕证”的,还要念长长的一段:“你有权保持沉默……”后来她想起那是在外国电影上看来的。她不记得有没有看过描写国内警方的电视电影,可能有这样的电影,但她很可能没耐着xing子看过,她无缘无故地就觉得国产电视电影很虚假,不论拍哪行哪业的人,都虚假,都做作,都脸谱化,都千篇一律,她都嗤之以鼻,懒得看。

  她也不知道Jane究竟怎么样了,虽然有人说Jane死了,但她不是很相信,她觉得死亡是老年人的事,是病人的事,像Jane这么年轻健康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怎么跟死亡沾得上边。特别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不要说她没看见Jane的尸体,就是看见了,都很难相信这个前不久还跟自己说过话的人,说死就死了。

  她在小说里写过死亡,写过自杀,写得很像回事,写自杀前的绝望,甚至还得到过一篇评论文章的好评,说“细腻bī真”。可能那个写评论文章的人也不知道自杀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自杀的人自杀之前会想些什么,因为他/她既然还在写评论文章,说明他/她还没有自杀,所以说“bī真”,却不知道“真”在哪里,又怎么知道如何去“bī”?

  难产在电影里看到过,又是外国电影,还是原文的,记得产妇在jī喊鸭叫,旁边的人就喊“Push!Push!”然后是产妇大汗淋淋的脸部特写,再然后一个小孩就生出来了。也可能那不是难产,至少在她看来一点也不“难”。

  切腕在电影里看到过,还是外国电影。在她的记忆中,中国电影里的人自杀,好像多半选择上吊。电影上只看见一双脚悬空摆动,看不见上吊人的头,给她的感觉是演员用两手抓在一根横杆上,笑着恳求导演:“可不可以快点拍?挂不住了。”

  外国电影里切腕的镜头,在她印象中都是躺在浴缸里切,可能是导演追求的一种xing感和美感,因为那样的话,切腕的人就会赤身luǒ体,银幕上就不会血流遍地,而是流在浴缸里,放开塞子就可以冲得gāngān净净。这样的电影给她的印象就是切腕天经地义就应该在浴缸里切,如果家里没浴缸,还切什么切?所以她的小说里面就不写切腕,而写服食安眠药。实际上,服食安眠药的死亡场面是什么样,她也不知道,所以她重点写服药前的内心挣扎,服药之后的qíng节就稀里糊涂一带而过。

  在现实生活中,她还从来没见过死亡,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过。从她记事起,她家还没什么人死过。她所见过的唯一的真实的流血场面就是她自己的period和她初夜时血染的那一点风采。

  听说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怕血,因为她们月月见到流血事件。如果这样说有道理的话,那艾米更不怕血,因为她月月见到较大的流血事件,她听别人说,那都是“废血”,流掉了才好,不流就不对了。初夜的血也只是使她感到欣慰,又是“不流就不对”的那种。她觉得那天Allan看到chuáng单上的血迹时,比她还害怕,问了她很多次疼不疼,要不要上医院。后来他帮她用洗衣机洗那条chuáng单,她还有点舍不得,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所以那个上午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的大脑把现实中的、电影中的、小说中的、想象中的东西全混在一起,感觉很模糊,不真实,像一个梦,但还算不上噩梦,而是一个没有逻辑、没有道理、杂乱无章的梦,没有头绪,东扯西拉,没有完整的qíng节,都是一些片断,好像连“意识流”都算不上,即使有意识,也没形成“流”,充其量是个“意识泥坑”。

  她的两条腿好像自动地把她带到了街上,但她没有马上伸出手来叫出租车,而是茫然地站在街边,好像是因为没钱打的,又好像是在等Allan,她老觉得过一会儿Allan就会气喘吁吁地从街道拐角处跑过来,说:“对不起,他们叫我去问几句话,我这里有钱,我们打的回去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街边站了多久,后来有一辆出租车自动地停在她身边,司机问她要到哪去,她才坐了进去,报了自家的地址。她还记得那个司机问了一句:“J大的呀?校门让不让车进去呀?”

  “大门不让进,旁门可以。”

  她记得自己还能很狡猾地算计,现在不要告诉司机我没钱,不然他会在半路上把我赶下车的,我要等到他把我送到了我再告诉他。司机把她送到楼下了,她才告诉司机她没带钱,让他在下面等,她会上去拿钱。但司机跟着她上了楼,她很聪明地叫司机就在外面等,她进去拿了钱付给了他。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她才想,我怎么跑回家来了?Allan呢?但她又想起是Allan叫她回家的,因为他被别人推进那辆车之前对她喊的是:“快回去吧,Don’ttellyourparents!”所以她想,我回来是对的,Allan肯定会到这里来找我。

  她吃了一点东西,又吐掉了,她不敢再吃,因为吐了几次,她觉得她的食道肯定是被吐的食物划伤了,很痛,从喉咙到胃里,长长的一道线,都很痛。她和衣倒在chuáng上,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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