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忽悠_艾米【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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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不知道应该把这个“日本鬼子”称作自己的什么,说是同学,又比同学走得密;说是男朋友吧,两个人既没挑明过,又没有亲密的关系。

  “日本鬼子”名叫Yoshi ,在比较文学系读硕士,三十岁了,以前在日本时是中学英语老师。按照艾米心中对日本“倭寇”的标准来衡量,Yoshi就算倭中之寇了,有一米七五左右,皮肤黑黑的,五官算得上端正,难得的是脸部轮廓还比较清晰,不是通常那种“融化的腊”的感觉。Yoshi的头发总是理得短短的,爱把衬衣扎在长裤里,很jīng神,有点samurai的意思。

  但一经接触,艾米就发现Yoshi完全是samurai的反义词,说话办事都是拖泥带水、模棱两可的。很可能是因为语言方面的障碍,再加上文化差异,她经常觉得弄不懂Yoshi在说什么,至于他在想什么,那她就更不知道了,好在她也不在乎他究竟在想什么。

  艾米和Yoshi是在修英文系开的Literary Criticism时认识的。比较文学系要求学生修三门外系的课,必须是用其它语言授课的。如果是美国人,就必须到法语、西班牙语之类的系里去上课才算数,但因为Yoshi 是日本人,所以修英文系的课也行。

  第一次课下了之后,Yoshi就来找艾米,要她以后多帮助他,因为他口语、听力不大好,很怕上课讨论,有时连老师要求什么也搞不太清楚。去问美国人吧,又不好意思,因为美国人没法体会语言不通的痛苦,他见她是中国人,所以想请她帮忙。

  艾米觉得他这样说,蛮可怜的,而且他把她当作个救命恩人一样来请求,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点虚荣心在美国是很难感受到的,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一生下来就说英语的,不比你半路出家的qiáng?你还虚荣个甚?

  艾米一得意,就满口答应下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有了很多jiāo往,刚开始是纯学术jiāo往,多半是Yoshi问她作业要求啊,对某段文章的理解啊,下次上课要讨论的问题啊,等等。后来也谈谈学习以外的话题,都是些jī毛蒜皮的事。

  每次上完课,就是中午十二点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艾米每天带饭到学校去,在系里的微波炉上热一热再吃。后来有人抱怨说不知道是谁的午餐散发一股难闻的味道,系里就贴了个告示,说不能用那个微波炉热午餐,只能热热咖啡什么的。

  艾米大大的不快,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咱中国的午餐,如果是说咱中国的午餐,那就有点人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鲜美的气味free让你闻了,你还有怨言?告你一个“菜系歧视”。不过系里又没明说是谁的午餐气味大,你怎么好自己跳出来大吵大闹?艾米只好到Yoshi的办公室去用微波炉,那里全是亚洲人,不管谁把午餐放进微波炉去热,其他人都是用鼻子深深地一吸气,然后说:“Mm——smells good!”

  比较文学系分管全校的东亚语和非洲语言教学,Yoshi在那里教日语课。一起教日语的还有好几个日本学生。很快,跟Yoshi一起教日语的那几个人开始把他们当男女朋友来看待了,时不时地打趣一下。Yoshi从来不辩驳,只笑嘻嘻地听别人打趣起哄,好像很唯恐天下不乱一样。艾米单枪匹马地解释了几次,越解释大家笑得越欢,越解释大家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她也就懒得解释了。

  好在Yoshi自己一点也不push,他跟艾米不过是一起讨论讨论问题,有时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听过几次音乐会,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艾米跟Yoshijiāo往的时候,很少担心被Allan误会。可能是因为Yoshi不算是在追求她,只是同学之间的来往。也可能因为这是在美国,而身在国内的Allan是看不到这么远的。她老是对自己说:如果Yoshi说出那句话,或者如果他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事,我就再也不理他了。但Yoshi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既没说出那句话,也没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

  Yoshi听说中国学生会要举办中秋晚会的时候,就来劝艾米参加。艾米说参加过一次中国学生会搞的晚会,没意思。Yoshi说这次不同,听说要bid for prince,肯定好玩。于是艾米决定参加那年的中秋晚会。

  那一年,是学生会将拍卖俊男靓女改为王子竞投的第一年,当几位舞会王子被请上台去,主持人开始一位一位地介绍的时候,艾米一下子惊呆了,因为那位被主持人介绍为Jason Jiang的,不是别人,正是Al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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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挤到更近的地方,仔细打量那个被称为Jason的男生,认定他就是Allan。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C大来的,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的名,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赶快弄一点钱来竞投他,不然的话,今晚她可能根本没机会跟他说话。

  她想起她没带现金,她的入场券都是Yoshi事先就买好了的,她也根本没准备参加竞投。她小包里带着一张银行卡,可以到外面的ATM上取出一点现金,但她忘了这张卡每天取现金的限额是多少。她怕不够,于是问Yoshi带没带现金。Yoshi也没带现金,但他说他有信用卡,信用卡也是可以取现金的。

  艾米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Yoshi就跑到活动中心外面的ATM上去取钱。她的银行卡取出了$200块,她想应该够了,就没叫Yoshi用他的信用卡取钱,她听说信用卡取现金是要加利息和手续费的,而且她觉得用Yoshi的钱去竞投Jason也好像有点“那个”。

  当她返回活动中心的时候,竞投才刚刚开始。那年的竞投还没有给王子分类,每个王子都是什么舞都可以陪跳。竞投的时候只要写上王子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每张竞投表上有一小部分是可以撕下来的,上面有号码,待会投中的人凭号码“认领”自己的王子。艾米投了$200块,就投到了跟Jason跳一支舞的机会。她的号码排在第九。

  她等待她的turn,紧张万分,很多。很多的事都没有头绪地涌上心头。她想起甄滔讲过的故事,他的那个ABC混血儿女朋友,她四处张望,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在不在场。她看见了几个可以算得上混血儿的女孩,但没有一个是棕红色头发的。

  她估计他不会把女朋友带。到这种场合来,怕女朋友吃醋。她不知道ABC们吃不吃醋,但她觉得天下女人是一家,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女人,不吃醋的恐怕是没有的。有的吃得多一点,有的吃得少一点,有的吃得公开一点,有的吃得隐蔽一点,有的吃得文一点,有的吃得武一点,但不吃醋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她根本不爱。

  她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就酸得厉害,而且。自卑得厉害,她怎么能跟一个棕红头发的ABC混血儿比?不管是长相还是前途,都比不上人家。看来他已经把Jane忘掉了,她觉得那也很自然,Jane又怎么能跟一个棕红头发的混血儿比?他自己就算是个混血儿,混血爱混血,天经地义,那他们的孩子岂不是混得一塌糊涂了?

  她忘了问甄滔那个ABC究竟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当然肯定有一方是中国人,不然不叫ABC了。但另一方呢?是爸爸中国人,还是妈妈中国人?她现在恨不得把舞会叫停了,让Jason把他的ABCjiāo出来给她看看,尽管她不知道看了又能怎样。

  她现在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跟他跳这个舞了,跳了又有什么用?他还记得她吗?应该是不记得了。他已经转到CS去读书了,说明他早已没有回国去找她的打算了。他改了名字,不光把英文名字改了,连中文名字也改了,说明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她不知道待会他见到她,会是什么心qíng,也许会怪她把他认出来了,也许他会再度逃跑。

  这样想的时候,她有点委屈,心想,我又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是命运让我们撞上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想把那张票撕掉,然后离开这个舞会,成全他想要躲起来的愿望,但她又舍不得。

  她想起他发过的那些誓言,不免。有些愤然,原来誓言就是这样的不值一分钱。她想到自己这些年就是靠那些誓言在活着,以为他真的会等到她有了男朋友才找女朋友。如果他知道她这些年那样小心谨慎地躲避着那些男生,他一定要笑昏死了,一定会说:“你把我的话听真了?”

  学生会在舞台附近为每位王子画了个圈,有点画地为牢的意思,王子们跳完一支舞就回到那个“牢”里去,等下一位来“认领”他们。王子自己也有一张表,上面有投中了他的人的号码,他们跳完一曲,就划掉一个。

  轮到艾米的时候,她站在Jason的“牢”附近,但她没有立即走上去“认领”他。她有点激动,也有点紧张,不知道待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他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但他好像又隔得很远,因为他们毕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而且他还有那个ABC女朋友。

  可能他等了一会儿,老没见0747号来认领他,就开始叫号了,先用英文,再用中文:“number 0747,谁是0747号?”然后他四处张望,看0747号在哪里。艾米又等了一下,怕他要叫下一个了,才走上前去,站在他侧面,轻声说:“Here!”

  她看见他很快向她转过身来,她眼前浮现出在电影上看到的镜头,慢动作一样的,没有声音,男女主人公先是呆住了,然后慢慢地向对方飘过去。她看见他的确是愣住了,看了她好一会儿,但没有慢动作飘过来,而是像生了根一样地站在那里,最后才说:“是你?”

  她说不出话,只点点头,公事公办地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他接过去,也公事公办地用笔在纸条上划了一道斜线,在自己手里的表格上划掉了0747,然后把纸条还给她,把表格和笔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向她伸出双臂。

  她不知道他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觉得很模棱两可,可以是一个拥抱恋人的姿势,也可以是个邀舞的姿势。她很后悔刚才没注意看他向别人邀舞的时候是个什么姿势,不然她就知道他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遏制住投到他怀里去的冲动,平静地走上去,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她感到他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很有力地向他那边勾过去,使她不得不把头向后仰着,不然就可能会靠在他胸前。

  她完全没注意到那是什么曲子,只是昏头昏脑地试图回忆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她跳舞的时候,他的手是不是这样搂着她的。如果那次不是,那么这次就是有点特殊意义的。但她想不起来了,因为那时不管他搂多紧,可能她都会觉得不够紧,就会留下一个松松的印象,就会反衬出今天搂得紧。

  分别这些年了,她仍然像当初那样,qiáng烈地感受他身体的吸引力。她一直弄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jīng神变物质,还是物质变jīng神。到底是他的身体能放she出一种什么she线或者什么其他东西,像磁铁一样,把她向他那里吸,还是因为她爱他,才想要贴近他,拥抱他,挤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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