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跟他在一起就有这种感觉,就一定要挨着他的人,碰着他的手,贴着他的脸,不然就难受。一旦挨着他了,她又会得寸进尺,想被他拥在怀里,紧紧的,紧到把骨头捏碎的那种。
她抬头看看他的脸,自我感觉他好像也有点激动,眼神似乎有点火辣辣的。她很快把头垂下,知道自己在想入非非了,再想下去就要以为他快来吻她了,自己肯定会傻乎乎地仰起脸,半张着嘴,做出一个“邀吻”的姿势。如果他没那意思,那就丢大人了。
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零零年。你呢?”
“比你早两年。”他突然笑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啊——”
她有点不快,针锋相对地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
他笑了一下:“你爸爸妈妈他们都好吗?”
“他们都挺好的。你爸爸妈妈好吗?”她鹦鹉学舌地问。
“他们也挺好的。”他鹦鹉学舌地答。
她觉得她说不上是在跳舞,叫走路更合适一些,因为心思都用在想问题和说话上。她跟着他默默地走了一阵,他说:“你长大了。”
“你也长大了。”她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胸。
他声明说:“我是说你人长大了,就是——成熟了的意思,我是说——阅历上的成熟,不是——”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使艾米想起了这个“长大”曾经有过的含义,她看他有点发窘,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似乎知道她在笑什么,突然在搂着她腰的那条手臂上加了一点力,带着她转了几圈,把那个尴尬的话题转飞了。
“你转computer science去了?”她问,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说,而且找那些离自己想问的话最远的话说。
“嗯,不过我还挂着比较文学系那边的博士,因为我还在那边做TA,可能做完这学期就不做了。”
“那就是说你经常到‘野jī楼’去给学生上课?”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把phersant hall叫‘野jī楼’?还从来没听人这样叫过比较文学系那幢楼呢,不过挺传神的翻译。你在哪?”
艾米觉得难以置信,她笑了笑,说:“我就在你隔壁的‘乌鸦楼’。奇怪,我们怎么从来没碰见过。”
“你在raven hall?”他也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在英文系?真是怪了,隔这么近从来没遇到过。”
“我还经常到你们‘野jī楼’去——”艾米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自己去“野jī楼”的原因,想起了Yoshi,觉得好像偷qíng被丈夫抓住了一样,心里很慌乱,不觉脸也红了。她不知道他发现她脸红没有,她想让脸上的红晕尽快退下去,结果却感到脸越来越发烧。
他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不自在,转了个话题:“你很不简单,出来读英语的中国人很少呢。读博士吧?读完还打算回去吗?”
这个问题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是很容易答复的,但现在变得复杂了。他在这里,而且已经转了系了,说明他是不准备回去的了。那她还会那么坚定地回国去吗?如果不回去,那她是不是也该转专业了。她想起甄滔早就跟她说过,叫她转电脑专业,叫她给一号帅哥打电话问他转专业的事。她真的有点感叹造化弄人,她当时怎么就一点没想到Jason就是Allan呢?
她说:“你——们都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我——也转电脑吧。”
“你不用转系,转系不容易拿到奖学金。你可以在做博士的同时再到别的系去修个硕士学位。别修电脑了,修电脑的太多,以后不好找工作。可能统计或者会计要好一些。”
一曲终了,跳舞的人纷纷向场子边上走去。他停下舞步,问她:“你带舞伴了吗?”
“怎么啦?”
“如果带了舞伴,我就应该把你送回到舞伴那去——,他在哪里?”
艾米觉得“舞伴”并不等于男朋友,就犹犹豫豫地指了指Yoshi站的地方,那一块站着很多人,她也没具体指着谁,只随手指了一下。但他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就很有把握地问:“日本鬼子?”
她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灵敏的嗅觉,觉得什么都瞒不过他,只好哼哈了一声。
他轻声笑起来,和她开了个huáng色笑话。她想向他声明:日本鬼子不是我的男朋友,但她想起了他的ABC,就没有说出口。
他仍旧笑着说:“早听说小日本有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朋友,原来是你?”
他牵着她的手,向日本鬼子走过去,艾米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只知道傻乎乎地跟他走。走到日本鬼子跟前,他把她的手jiāo到日本鬼子手里,用日语跟Yoshi打了个招呼,就用英语跟他jiāo谈了起来。原来他们认识,还在一起修过课。
艾米很不自在地站在那里,看他们攀谈,但她的感觉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片,只看见他们两个人嘴巴一张一合的,但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
然后Jason匆匆忙忙地跟他们两个人告个别,就跑回他的“牢房”去了。
Yoshi还在问她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了,她的目光追寻着Jason的踪影,她看见他在跟另一个人跳舞,但他再也没向她这边望过来。
55
舞会还没结束,艾米就找不到Jason了,她想他一定是提前走了。她觉得这好像有点无礼一样,好歹大家还是朋友吧?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个?她也呆不下去了,坚持要回家,Yoshi就开车把她送了回去。
回到家里,她用冷水洗把脸,让头脑清醒一下,不然没法思考。她回想今天在舞会上的一点一滴,有点搞不懂Jason那些举动到底有些什么symbolic meaning。
她想起他那样向她伸出两臂,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果她当时就扑到他怀里去了,会有什么结果?还有那有力的一勾,差点把她拉到他怀里去了,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就势一倒,钻到他怀里去。如果他责怪她,她可以说“谁叫你拉那么大劲的?”。唉,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一分钟后她就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判断。girl,别自作多qíng了!Jason那一勾,有力吗?只是你自己的感觉而已。两个人的身体位置有点像个X,如果是像个Y,或者像个I,那就算紧了。
Jason连说个“长大”都怕她“想歪了”,声明了又声明,他怎么可能开huáng色玩笑呢?只能是她自己太爱“想歪了”,什么词她都可以把它“想歪”。
艾米惯于这样左想想,右想想。本来是为了全面地看问题,结果却是全面地看不见问题了,因为每种想法都很有道理,最后就不知道哪种想法更有道理了。
她想烦了,手一挥,把刚才那一个段落删掉,另起一段来想。其实Jason刚才在舞会上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弄清他跟那个ABC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仍然跟ABC在一起,那么,即使他在舞会上对她有点意思,也只是调戏她一下。如果他跟那个ABC没在一起了,那么,即使舞会上他对她没那意思,也可以发展出一个“意思”来。
这两个“即使,那么”,就像两列火车,向两个不同方向开去,现在就看她上哪辆了。
今天在舞会没看见他跟什么混血儿在一起,可能chuī掉了。想到这个可能,她发现自己欣喜万分,不禁感叹:此一时,彼一时啊!以前听说他有女朋友,哪怕已经chuī了,肺仍然是要气炸的,恨不得能将那个女朋友从他生活中、历史中、印象中连根拔出,扔到爪哇国去。
而现在想到他可能跟ABCchuī了,却是一种恨不得跳上去填那个坑的感觉。她不禁痛骂自己没有骨气。骂虽骂,她仍然愿意跳进去补ABC留下的那个缺。她想,也许爱qíng跟骨气和自尊就是势不两立的,你爱了,你就顾不上骨气和自尊了。你还有心思考虑骨气和自尊,那你就不是真爱,而是在跟他较量,看是你求他还是他求你。也许只有爱到没有骨气没有自尊的地步了,才叫爱。
她决定问问甄滔,甄滔一定知道更多有关ABC的事,艾米那时没仔细打听,是因为她没想到Jason就是Allan,不然肯定把甄滔吊起来拷问。
甄滔已经在2001年暑假里就毕业了,在B城一家儿童医院工作,她给艾米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前一段还打电话来侃过她和现任男朋友Jack的故事。艾米慌忙火气地找出甄滔的电话,打了过去。甄滔刚跟Jack闹了点小矛盾,一个人在家。艾米不得不先听甄滔大骂Jack一通,轮到她时,她仿佛不经意地提到Jason,说今天在舞会上跟他跳了一个舞,然后说:“不过很遗憾,今天没见他那个混血儿女朋友。”
甄滔笑着说:“怎么?搂着帅哥,却在想他的女朋友?你赶cháo流赶得好快呀,现在正在流行bisexual。”
“哪里,只是有点好奇。”
“我也挺喜欢混血儿的,杂种优势嘛,混血儿都漂亮。听说Jason也是混血呢,不过是汉族跟哪个少数民族混的,混得还不错。我也想跟买买提混一个,然后栽倒Jack身上,就怕小孩子一生出来就喊‘我不吃猪ròu’,那就惨了。”
艾米问:“Jason那个ABC女朋友——到底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
“不知道,我也没问,肯定不是跟非洲人的混血,说不定是混血的混血,搞不清楚。我也只看过一张照片,那里搞得清是谁跟谁的混血?”
“你没见过——ABC?”艾米惊讶地问。
“谁说我没见过ABC?我见过的ABC多着呢。”甄滔嘻笑了一阵,认真地说,“逗你呢。我没见过Jason的ABC,只看见过一张照片,侧面的,侧得很厉害,差不多是从后面照的。”
艾米诧异地问:“一张侧面像,你就认为是他女朋友了?”
“是不是女朋友其实也不重要,既然他当作女朋友拿给大家看,说明是想让大家那样认为,那不就是变相地拒绝我们这些暗恋他的人吗?难道还要在chuáng上把他们捉住才算是他女朋友?老甄这点自尊还是有的,猛打猛冲地追可以,但死乞白赖地缠不行。追,只是占个主动,pào火侦察一下,看看人家有没有那意思,真的发现没那意思了,老甄就主动撤了。”
“他那个ABC的——后颈上有没有一粒很大的痣?”
甄滔想了半天:“应该是没有,因为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没有痣。怎么啦?你认识那个A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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