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尴尬啊,我搔了搔头,“嗨”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和他打招呼。
凌霄静静地看着我,他不想看你就正眼也不会瞧你一眼,想看你的时候眼神就非常地深,我都不知道该迈步自己走还是等他先走,在我局促得不行的时候,他才轻轻带上身后的门,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哥哥的事吗?”
我“啊”了一声,没想到他突然说这出。
“现在有空吗?”
空得不能再空了,我心想,点了下头。
“跟我来吧。”
***
我确实挺好奇凌霄的哥哥的,说起来我对他祖宗十八代都特别感兴趣,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和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好好探讨一下:你说你们凌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闷罐子呢,你们这个凌家十八代的少爷可气人了你们知道不?
凌霄领我到了观影室,平常我们都会在这儿观摩一下别国对手的比赛录像,听老胡分析分析人家技战术。凌霄让我等着,自己就出去了。
观影室里冷冷清清的,我满怀疑惑地坐在他让我坐的那把椅子上,片刻后凌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盘光碟。
我看他背对着我降下投影屏幕,播放好光盘,走到旁边关了灯,观影室里登时暗下来,只有屏幕里的光照着他的轮廓,刚洗过chuīgān的头发在光照下有一圈温暖的毛边,那样年轻好看,又那样沉默老成。
我打了个喷嚏,凌霄回头看我一眼,走过来拉上了窗帘,才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我真想知道,他偶尔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无差别的温柔呢,还是因人而异的特殊……
录像看上去是好多年前的比赛视频了,参赛选手看着都像中国人,我伸长脖子想辨认一下运动会的标志,凌霄说:“是200X年的全运会击剑比赛。”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就是九年前了。九年前凌霄才十三岁吧。
这会儿我也猜出来了,凌霄的哥哥也是击剑运动员,倒也不特别惊讶,意料之中的事了。
这段录像是全运会决赛的视频,看见双方选手进场,我刚想问哪个是你哥哥啊,导播就切了两名选手的近镜头。
其中一个选手我是认得的,叫严生,后来我还在各种大赛上见过他,算是我的前辈,显然并不是凌霄的哥哥。而另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选手看起来也和凌霄一点也不像,不单气质更温润,连长相也和凌霄没几分相似。他和严生握了手,在决赛这样的场合,依然微笑得让人如沐chūn风。运动员的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个高手,他身上的气场和凌霄截然不同,却是另一种qiáng大。
如果不是从凌霄凝重的表qíng,我是无法确认这就是他哥哥的。为什么他们兄弟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
解说员开始介绍选手,屏幕下方也打出了选手的名字,一个便是严生,曾在世锦赛上拿过第四名的好成绩,我记得上届奥运会还代表国家出战过,不过今年据说状态低迷,排名较低,没能入选国家队,但我知道他当时的实力是很qiáng的,而另一个,叫……贺鸣?
我又看了一遍名字,确定自己没看错,惊讶地问凌霄:“你姓贺啊?……不对啊,我以前看你比赛,名字都是凌霄两个字啊。”还有国家队的名单上写的也是凌霄,又不是贺凌霄。
我虽然没听见凌霄叹气,但很明显他有个肩膀往下沉的动作。我不再做声,感觉智商又遭受了鄙视。原来不是亲兄弟啊,早说啊……
屏幕上显示了参赛选手的资料,凌霄的哥哥当年二十岁,能打入全运会决赛,说明实力不俗,凌霄那年十三岁,应该是受了贺鸣的影响才学击剑的。
想来还是很不可思议,贺鸣能和严生决赛,而我竟然从来没有听过贺鸣这位选手的名字,难道这之后他就没有再击剑了?
一想到是贺鸣领凌霄入门的,我就看得格外仔细,戴上金属面罩后的贺鸣仿佛直接变成了凌霄,剑风同样的不动声色,暗藏杀机。到第二局的赛末点,那个把对手一气bī出底线的攻击打出来,我彻底服了,作为启蒙老师,他对凌霄的影响有多大不言而喻。
我也蓦地回想起来,那次在贴吧上看到的那段出处不明、剑风神似凌霄的比赛视频,应该是贺鸣的。
这场比赛最后以贺鸣率先拿下十五分获胜,和严生相比,他打得更轻松些,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在国家队我从来没见过你哥哥?”
贺鸣这种成绩不可能不被招进国家队的呀,严生能入围,没道理凌霄的哥哥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吧。难道因为传出同xing恋绯闻被国家队除名了?七八年前的话,凌霄和姨太太都还会被人排挤,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毕竟关系到国家队的形象,假设凌霄哥哥的事闹得比较大,人尽皆知的话,可能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筛下了也不一定?
我一个人绞尽脑汁推理,闷葫芦终于开口了:“你想见他吗?”
能去见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手,还是凌霄的启蒙老师,我竟然觉得有点兴奋:“想啊!”
凌霄取出光盘:“今晚早点睡,我们明天去看他。”
***
我已经知道凌霄对这个哥哥的感qíng,反倒是凌霄的父母,从没见他联系过,可能反而是和家里关系不好呢?但是既然和哥哥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也没见他哥哥来看过他一次啊?难道是因为贺鸣出柜被国家队除名,心里对国家队还有怨念?也不对啊,那电话什么的还是可以打一个吧……
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心想凌霄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他又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去看他哥哥,这么挤牙膏似的真的折磨死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来了,翻出那件压箱底的衬衫,头发也jīng心打理了一番,想尽量显得体面正式一点。凌霄很看重他这个哥哥,我也不能随便啊,虽然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好歹还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吧。
我依约在大门口等他,凌霄走出来,见我连发型都刻意弄过时还愣了一下,我有点不好意思,心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就说毕竟是见师兄嘛哈哈……
在地铁里凌霄一直很沉默,车厢里有个女生拿手机偷偷拍他,也不知道凌霄是不是发现了,那之后就转过了身。这一转身很刻意,女孩的表qíng有些尴尬,其实人家也没恶意,但是凌霄此刻显然心事重重,而且他似乎真不是个会对人很体贴的人。
他也没跟我说要去哪儿,我每听一次报站,就看他一眼,他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因为他一反常态的沉默,我也越来越紧张,心说这到底是要去见哥哥还是见仇人啊。
到后来地铁里都没几个人了,前后三节车厢里就我和他两个人,窗外掠过大片大片的绿色,我们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了。
从地铁站出来,已然是郊外,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四周一片青葱大树,远方烟灰色的山岳连绵起伏。
“走吧。”凌霄说。
我跟在他身后,越往深处少人的地方走,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这份不安的预感还是在二十分钟后应验了。
当凌霄领着我走向那一排墓碑时,我明明已经猜到,却还是措手不及。同样措手不及的似乎还有凌霄,他顿了顿脚步,才带我继续往里走。最后我们来到这一排墓碑中唯一放着花束的墓碑前。那是一束白百合,花瓣还娇艳yù滴着,看来送花的人刚走不久。墓碑被擦得很gān净,连碑上的照片,也像是用水小心擦拭过。
照片中的贺鸣依然唇角带笑,和旁边的墓碑比起来,那笑容gāngān净净,没有染上一丝灰尘。从墓碑上的生卒日来看,贺鸣去世的时候和现在的凌霄一样大,二十二岁,而那时凌霄才十五岁。
凌霄低头注视着照片上的贺鸣,眉头微微蹙着,虽然表qíng依旧冷峻,但那俨然是弟弟看着哥哥的神态,仿佛只要这么倔qiáng地蹙着眉头,哥哥就会走过来揉揉他的头发,将他眉宇间的烦躁不安抚平。
墓地里很安静,我听到他沉缓的呼吸声,我想知道的一切,似乎终于要知道了……
“我和哥哥是父母离异重组家庭后硬凑成的兄弟,我妈妈因为难产去世,我从小就只在照片上见过她,似乎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待我并不亲,照顾我的奶妈说那是因为父亲很爱母亲,看见我的时候难免会想到过世的母亲,我也一直这么相信,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所以我完全没想到父亲会在我十岁那年再婚。哥哥的父亲在维和部队做军医,后来牺牲了,这之后他妈妈带着他改嫁,我父亲出身军人世家,为人严肃古板,但因为哥哥成绩优异,击剑也打得很好,那时父亲对他也是不错的。我和继母不亲,也就是同一屋檐下的点头之jiāo,和父亲从小到大也没什么话可讲,从那时起就是哥哥陪我,击剑也是他教我的。”
风chuī树摇,飘落的树叶落在墓碑上,凌霄就蹲下来,将树叶一片一片捡开。
“……很奇怪,他明明才应该是和我家最格格不入的人,慢慢我却觉得他才是和我最亲的人。小时候我最讨厌家长会,父亲总是不去或是忘记去,哥哥来了以后,终于有人为我去当家长了,有人过问我的功课了,有人关心我有没有穿暖了,生日的时候有人陪我过,节日的时候有人带我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有时候他也会勉qiáng我做一些事,比如让我学击剑,让我和他一起晨跑,被勉qiáng听起来很糟,但我一点不觉得勉qiáng,因为以前也没人勉qiáng我做过些什么。”他就这么久久地蹲在墓碑前,像是怕打扰到沉睡中的人一样放轻了声音,“我很开心你勉qiáng我学了击剑。”
我一点不敢打断他,他每说一句,我就能想象出少年时的他,应该有家人朋友陪伴的场景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后来贺鸣走进来,是这个哥哥填补了他童年少年时期所有缺憾的场景,是关心他喜怒冷暖的家人,是陪他玩耍给他庆生的朋友,是为他植入梦想的导师。贺鸣和凌霄没有血缘关系,然而他才是这个世界上给凌霄最多的人,是将他举到肩膀上去眺望世界的人。是事实上,内心里,唯一的亲人。
“后来,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哥哥出柜了,我父亲无法原谅他,我们家三代从军,门风森严,自然不能容忍同xing恋出柜这么愈矩的事。刚开始我也不理解哥哥,也很怨恨他喜欢上的那个人。虽然家长会依然有人替我去开,生日的时候依然有人陪我过,有时候还是两个人……但是慢慢我发现,哥哥真的很爱那个人,那个人也很爱他,因为爱他,努力对我好,送我礼物,帮我修理学校里某些讨厌的家伙,我那么令人敬而远之的xing格,他也从来不埋怨。后来我想通了,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拆散他们只是出于我们自己的自私。我父亲可以这么自私,因为他最关心门风和脸面,也因为他对哥哥并没有什么感qíng,可我不一样,哥哥是待我最亲的人,我应该是第一个祝福他们的人,只要那个人待他是真心,我该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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