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知道后要求哥哥和那个人分手,哥哥不愿妥协,父亲就让他别再回来。本来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这种结果再正常不过了。我继母虽然舍不得哥哥,但是习惯了对父亲言听计从,也不可能站在哥哥那边。”他站起来,朝那张照片笑了笑,“他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人,但骨子里比谁都硬气,也不愿让他妈妈为难,那天晚上来找我道了别,留下了联系电话,就这样断绝了同家里的来往。但他没打算放弃击剑,为了筹集训练经费,参加了地下比赛,当然这些事我当时都是不知道的。
“如果是为了得到和守护一个人的真心,那么即使背叛全世界,我认为也是值得的,起初我的确有些嫉妒,后来只剩下羡慕。和我哥哥对那个人的爱相比,我父亲对母亲的所谓爱qíng,我继母对她过世丈夫的所谓爱qíng,显得浅薄可笑。虽然在学校受了一些白眼,但我反正已经是看白眼当饭吃的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我来说,别人的白眼并比不上哥哥的幸福重要。”
我忽然想起来,赵婆婆曾经说过,国家队有过一个姓贺的年轻队员,只是后来她再没看见过了:“你哥哥他……有被招入国家队,对吗?”
凌霄点点头:“那个时候虽然队里队外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但是那时的梁忠辉指导很看重哥哥,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让他离开国家队,似乎为此还惹上了一些麻烦。”
我不解:“那为什么……”
“那个让我哥哥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的男人,最后却答应了家里安排的婚事,他没有告诉哥哥,一个人飞去美国和未婚妻结了婚。哥哥向队里请了假,追去美国找他,领队不批,他就偷偷溜走……他失踪半年后我们才得知他的死讯,骨灰被空运回来。”凌霄说到这里陷入了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相信他已经不在了,觉得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演这么一出戏,是想让我们每个人都获得平静,我qíng愿相信他还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
“他真的不在了吗?”我问,不怪凌霄这么想,连我都会这么想。
凌霄侧头看我:“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我看着照片上的贺鸣:“不惜打那么残酷的地下比赛,背负那么大的压力也要继续练击剑,换了是我,我不会就这么放弃……”
凌霄沉吟道:“照片不是假的,死亡证明也不是假的,他确实死了。”
“是……飞机事故?”
凌霄摇头:“jiāo通事故。”
“那个男人呢?他找到他没有?”
“这重要吗?”凌霄道,“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人都会长大,都会懂事,恋爱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命题,如果我真心爱一个人,我绝不会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不留只言片语。”
我想说我相信你会,我也一定会,但是却说不出口,我满脑子想着凌霄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他口吻中有种我害怕的决绝。
这次他没有再转开视线,牢牢地看着我,像在问我:
“我可以理解继母为了生计不得不带着哥哥改嫁,但我不能理解为何她在接下来的那么多年里为了不得罪父亲,对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讳莫如深,连忌日也从不去看望,我更不能理解父亲,如果他是因为爱我母亲才从小对我不闻不问,又为什么会改娶了继母,如果他是因为真爱继母才娶她,又为什么宁愿看她伤心也要断绝和哥哥的关系,还有他……”他将视线投向墓碑,“可以为爱人放弃一切,对方却弃他而去,他执着的爱qíng最后只带给他什么?”
“凌……”
“我在酒吧兼职,见惯了为了爱qíng醉生梦死的人,也见惯了游戏人间的人,然而不管是哪种人,等过一段时间再来到这里,他们谈论的又是另一段感qíng,另一个人了。你告诉我,爱qíng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听着他说这种话,明明指责的是他的父亲,继母,和那个背叛了他哥哥的负心人,却好像我也在受着审判一般。
“乔麦,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爱qíng,对我而言,这世界上有两种人,像我哥哥那样执迷不悟的人,和其余得过且过的人,像他那样的人无疑很愚蠢,我不愿意做他,我也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对待爱qíng就像四季更衣。所以你也不要làng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你哥哥是爱错了人,但是他的感qíng何错之有?”我说,“错的是那个人,并不是他心里的那份爱。”
凌霄根本不想搭理我:“该看的给你看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我们走吧。”
我不走:“我不管这些,我就想问你,你从来都、一点都、没喜欢过我吗?”
凌霄停下脚步。
我胸腔里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凌霄你要是敢对天起誓,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也发誓这辈子和你分道扬镳!”
他这才点点头,如释重负一般转过身来:“好。”
“有种就拿我的前途起誓,”我狠狠睨着他,不容分说,“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这辈子再也练不了击剑。”
凌霄举起的手果不其然放下了,天空中的厚云飘过,阳光she下来,刺眼得很,像他隐忍的眼神:
“乔麦,我喜欢你又怎样?我痛恨这种喜欢,如果我曾经对你有过那种好感,那么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所以是喜欢对吧?那就够了。”他这么说了,我反而轻松了,走上前看着他,“剩下的我来。后悔不后悔现在说了不算。”
☆、第 48 章
周末这天下雨了,我去了旧馆,姨太太每周都来学剑,风雨无阻,好像真的彻底从yīn影中走了出来,外面下着雨,也挡不住他每天活得阳光向上,我真心替他高兴,也努力说服自己,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凌霄也能从心结中走出来。
给姨太太当陪练的时候我问他:“你真的喜欢上击剑了啊?”
“是啊!”姨太太抹了把汗,他现在已经练就了一套独门“九yīn白骨剑”,“运动好啊,运动使人快乐,我这其实也是在为下一场恋爱做准备呢~”
我想起凌霄说他在酒吧里目睹太多悲欢离合,像他这样的过客,大概觉得眼前的这些喜怒哀乐都像在演戏吧,无论这一刻有多喜欢多执着,分手后戏便散场。演员们卸了妆后,还会留恋自己扮演过的角色吗?
有时候我觉得这是件好事,人类善忘是为了保护自己,我也不希望姨太太这样的人在一个人身上吊死。可是凌霄怎么办?他就是个认死理的人,要用一生去扮演一个角色的人。万一喜欢上一个不值得的人,他也会将这个剧本演到底,困在角色里一辈子。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爱上任何人。
没毛病。
姨太太喝着水,沉吟半晌:“……乔麦,那天其实我不是我把你送回宿舍的。”
我扭头吃惊地看着他。
“你一米八几的个头,我怎么扛得动你嘛,我看你喝得都要开始唱征服了,就打电话给凌霄了……”
“你怎么有他电话的?”
“我用你手机打的。”
我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所以那天我看见的杯子上的人影并不是幻觉,凌霄真的来过?!
“他让我别和你说,”姨太太说,“不过我和你才是一伙的嘛。你还记得你发酒疯时说过什么吗?”
“等等,我发过酒疯?”
姨太太白眼我:“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喝醉了酒像拍MV一样唯美啊?反正凌霄全听见了。”
我都吓方了:“我都说什么了?难道我说了要上他这种话?”
“比这严重一百倍呢。”姨太太笑着说。
我生无可恋地捂着脸,莫非我把体^位都给说了?
“麦子,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是凌霄这人比我想象中还心软,我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兼职,马上就赶过来了。我觉得吧,你要是真想拿下他,可以利用他心软这一点。”
“好像很卑鄙啊……”
贺鸣的事我没跟姨太太细说,只说了个大概,大约就是经历使然才让凌霄变得这样油盐不进,所以姨太太其实并不知道事qíng的严重xing,他可能以为凌霄不过犯了中二病,敲打敲打就好了……
***
选拔在即,这天老胡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开始训练,他让我们列队站在横幅前,我以为是例行的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然而今天居然一点儿没训我们,而是让我们每个人说说对击剑的初心。
老七说本来是想学动漫里那种日本剑道的,结果老爹把他骗去了击剑馆,他才接触到击剑。刚开始还挺不qíng愿的,但是慢慢就热爱上了击剑,说完还啧啧庆幸:“还好老爸没让我去学日本剑道啊……”
高大胖说小时候长得很胖,很羡慕那些击剑运动员长得又高又帅,还有惹得女生“哇哇”地花痴,这才坚持要学击剑,没想到学了击剑以后,想的就不再是变得又高又帅了,而是想进国家队,拿金牌了。
章庭说是因为小学时学校兴趣小组,没人选冷门的击剑部,他就被老师qiáng行分配去学击剑了,刚开始就和老七一样,很怨念,但是现在特别感谢那时的老师:“那年选别的兴趣小组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坚持下来,但我坚持下来了。”
轮到我说,全队都发出嘘声,老七说:“他还用说嘛,见个人就到处宣扬,我都能背了。”
你这么说了我还是要说!我说是因为佐罗、亚基列夫大神、还有一个不想提名字的人。小时候迷佐罗的动画片,却也没把佐罗的世界当真过,直到有一次无意间换到体育频道,才发现原来那个刀光剑影的世界是真的,然后就觉得特别地帅气、特别地喜欢、特别地向往……
老胡“嗯嗯”地点头打断我继续“特别”,走到凌霄面前:“到你了。”
我看着凌霄,他会说出那个名字吗?
“是因为我的启蒙老师。他说我可以培养一项兴趣爱好,我问他为什么要培养这么个爱好,他说因为没准它会变成梦想,那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之一。”
训练馆里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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