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朗从起先的惊讶之中缓过来,同样笑著打招呼:「你好。我也是很偶然才知道你是模特。」
卫可露出一副被戳穿后无可奈何的表qíng:「哦,你已经知道了。今天晚上过来採访?」
「其实是在怠工。」
虽然和卫可只是一面之缘,谢明朗却总觉得和他投机。果然卫可听见他这麽说也笑开了:「如果每次活动记者们都像你这样说不定是好事一件。我去再拿杯酒来。这个角落清静,可以慢慢聊。你想喝什麽?」
「我喝酒之后会成话痨,还是请给我端杯水吧。」
卫可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我不喝已经是。他们准备了上好的香槟,不喝简直对不起主办方的血本。」
一会儿之后卫可晃回来,手上拿著一支开好的香槟和两个杯子。谢明朗觉得有趣,端起相机来照了一张,说:「这个牌子应该请你去做广告。」
卫可非常熟练地倒好酒,分给谢明朗一隻杯子,说:「这都是以前在酒吧打工时学的。现在还没忘,真是技不压身。」
谢明朗把酒一饮而尽,这是他喜欢的味道,就又多喝了几杯。等他喝完卫可就问:「我还不知道你在那家报社?」
「曾经的《银屏》。」
「现在呢?跳槽了?」
「没有。」
卫可一挑眉,又笑:「你说你酒后话痨,我看是惜字如金。」
谢明朗问:「你今晚怎麽在这里?」
「我花大价钱买了东西,主办方就发函请我来吃一顿晚饭。」
「哦。我以为你也是嘉宾之一。」
「还没有有份量到这个地步。」卫可说完,一仰头,又是一杯酒喝下去。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谢明朗忍不住问:「等一下,你拍下来的东西不会是言采的那本剧本吧?」
卫可似乎吃惊了一下,但立刻笑开,很愉快地点头:「正确。你是怎麽猜到的?」
谢明朗把手上的酒杯顺手搁到一旁的檯子上,答道:「那天在餐厅,你说你已经看了五场戏,原来不是去看郑晓。」
「不是。但他确实是额外的收获。」
「可是……」谢明朗想到那一天卫可在言采进门之后没多久就离开,心里还是不解,索xing借著酒力问出来,「那天言采也来同一间餐厅,你却立刻走了。」
卫可反问他:「我为什麽要留下来?」
这倒把谢明朗问住了。半晌之后摇头:「我见过各色粉丝,看到自家偶像没有一个不是争先恐后涌上去,哪怕摸一摸衣角也是好的……还是说,你只喜欢言采的戏?」
「你真的想讨论这个问题?」
「当然你不愿意我绝对不勉qiáng。」
卫可耸肩:「我不介意。」
说完他转身在会场上寻找言采的身影:「你分得清喜欢某个人的戏和喜欢某个人之间的区别?其实和当艺人一样,作粉丝也有法则。无论怎麽在口头上哭喊多麽爱某个艺人,行动上如何砸大把的钱只为看他们一眼,粉丝本质上都是一厢qíng愿自以为是的生物,借著几部片子一些报导,在心里再塑造出一个偶像来。至于那个艺人本身是什麽人,你觉得粉丝真的会在意吗?他们心里已经树好了形象,直到他们捨弃那一天,都不会变更。可惜这套法则我不喜欢,并且觉得无聊又愚蠢。我知道我看到的言采只是幻影,但是我乐于保持这种幻影,走近了泡沫就碎了,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为什麽要小心翼翼陪著笑脸去要一个签名,攀谈两句,或者留下来看他怎麽吃一顿饭?」
谢明朗听完笑出声音来,卫可回头问他:「怎麽,很好笑?」
「不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不要见镜头下的言采,今天晚上为什麽会在这里?」
卫可笑容加深:「你觉得我口是心非?买东西的事qíng给经纪公司知道了,他们执意我到场。本来还安排了和言采握手见面之类的,我无论如何不肯,总算不了了之。」
「真可惜。我的同行们知道了肯定会记恨你。你准备拿那个剧本怎麽办?」
「看也看过了,当然是还回去。」
这下谢明朗真的吃惊了:「还回去?」
「当初托人竞拍时没想到真的能买下来。虽然不知道言采是出于什麽心态把这个拿出来拍,但是我既然不需要,还回去总是不错。」他又看见谢明朗勾起的嘴角,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在qiáng忍笑意,就说,「你总是在笑。」
谢明朗正色答:「我在想如果都像你这样,娱乐圈会少掉多少热闹。你想想,没有拦车哭喊,没有大声尖叫,也没有大大小小的歌迷影迷后援会,大家老实看戏排队买唱片,然后有秩序地离开……好像一道宴席,少了前餐和甜食,简直不算完整。」
「你这话说真是刻薄。」卫可按著谢明朗的话去想,也笑了,他一边摇头一边笑,「果然物极必反。要如果真是这样,你们的工作量也少了。」
「这是砸人饭碗啊。」
他们正聊得开心,没有留意到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女人朝他们走来。那人走到卫可身边,瞄到他手上的酒瓶,脸色稍微一沉,又立刻恢复过来:「我四处找你,你倒躲在这儿。」
卫可听到这个声音笑容就僵了,背对著她对谢明朗使个眼色,才转身:「乔小姐,我和《银屏》的谢明朗正在閒聊,你来得正好,要不要也喝一杯。」
她看著那已经空了大半的瓶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没有与卫可在言词间纠缠下去,先对谢明朗打了个招呼,才转过身来说:「你明天还要拍照,当心起酒疹。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恰到好处地收尾,笑容对著谢明朗,无懈可击。
谢明朗就伸手和他们道别:「我也该差不多开始工作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送走卫可和乔小姐,谢明朗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才开始绕场寻找镜头。酒jīng让他的指尖微微发痒,大脑皮层却很兴奋,他心想怎麽样也要照几张回去jiāo差,就借著酒力一个劲地按快门,也不管镜头里的人认得不认得,只要有张过得去的正脸就算是合格了。
如此绕场一周后,谢明朗查了一下照片的数目,对这个数量非常满意,他心满意足地收起相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等著酒会散场。
他在吃冷盘的时候目光正好捕到孟雨,只见孟雨说著说著就回头四顾,谢明朗知道这是在找他,但奈何躲已经太迟,迎著孟雨投来的目光勉qiáng一笑,同时再硬著头皮过滤掉孟雨身边同样投过目光来的言采。
但他还是不小心偏了一下头,在看见言采的笑容后,谢明朗很快以极不自然地姿势别开脸,稍后又索xing站起来,想到大厅外面站一会儿。
可是孟雨在中途拦住他。好在她只有一个人,这让谢明朗多少心里安定一些:「孟姐,你怎麽过来了。」
「你喝了酒?」
「嗯,遇见个朋友,喝了两杯。」
「这可不止两杯的量。你还能开车吗?」
谢明朗这才想起开车的事qíng。孟雨见状,叹了口气说:「算了,也是难得。等一下我自己开车回去一样。你照片拍得怎麽样?」
「拍了几十张,jiāo差没问题。」
「嗯,我想也可以了。如果照片拍够了,你又待著无聊,可以先回去。这边再一会儿也散了。」
「没关系,我还是等到结束吧。酒的事qíng,真是对不起……」谢明朗低下头,连声道歉「好了好了,真的没什麽。你用不著对我道歉。要不然你去外面坐一下,外面空气好一点,你也醒一醒。」
「嗯,好。」
他匆匆离开,谁知道酒店的大堂比宴会厅还要暖和,谢明朗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就已经在微微发汗了。仗著酒带来的暖意,谢明朗走出酒店,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顺便退退酒。外面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登时觉得醉意消去大半。
他身后的酒店灯火通明,宛如华装的贵妇人,披著夜色而来,真是无可形容的奢华气象。
谢明朗看了很久,终于觉得冷,不得不回到温暖的室内去。上台阶时他低著头,有些无聊地数著台阶数,刚刚开始数就看见另一个人的脚,却是在拾阶而下。
他顺势抬起头来,接下来几乎是要苦笑了,更不幸的是原本想趁著天黑支吾过去的打算也一样不曾如愿。
言采取出还没点上的烟:「原来你在这里。」
和之前满耳欢言笑语的宴会场不同,酒店外面的花园静得要命,连袖子蹭了一下衣服发出的布料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谢明朗见躲不过去,点点头,跟著寒暄道:「我在这里不奇怪。见到你才是稀奇事。」
言采一笑,比著手指间的烟说:「烟瘾犯了,出来抽一支烟。」
「哦,你慢慢抽,我先进去了。」谢明朗借势要走。
「你脸冻得发白,快进去吧。」言采点燃烟,轻声说。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轮廓还是很清晰。谢明朗静静看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句:「那好,再见。」
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只觉得身后一阵力拽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就被拉得往后跌去。最初谢明朗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等清醒过来见言采和他都已经站在台阶下的暗处。谢明朗只能看见言采的眼睛,有著戏谑的笑意,他不由又惊又怒,双手冰冷,脸却是烫的:「你这是做……」
「你声音轻一点,这里这麽静,我也没有聋。」
谢明朗没再说话,静了一刻,觉得自己镇定了,複又低声开口:「这可不有趣。」
「你又在害怕。」
「我怕什麽?」谢明朗反驳,「我倒是冷,这身衣服不是穿来chuī冷风的。」
「好,我们进去聊。」言采掐了抽了一半的烟,说。
「聊什麽?」
「随便,我在那里面待够了,短时间内不想回去。」
「怎麽,不想和徐雅微再演下去了?」
言采微笑:「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就是我演得还不够好。」
谢明朗亦笑:「不,演得非常好。只是正如你的职业是把不同的角色演得让所有人信服,我的职业恰好是在一瞬间捕捉人各种最细微的表qíng,再客观地记录下来。你夸奖过我的天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东西,但是偶尔的灵感还是会冒出来的。」
言采听后一时没有作声。谢明朗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有点后悔,转而说:「我还有工作要做,离开得太久实在对不起我的薪水。」
言采笑得眼睛弯起来,这是明知道谎言却不戳穿的了然表qíng。谢明朗看见他这样的神色,自己终于先心虚了,口气不知不觉中有所转变:「我不是个好聊伴,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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