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佣问他要不要喝点热饮,云修摇摇头。因为才坐过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程雄让他渴了饿了的时候,再叫阿姨起来做就行。他微微点头,像一个极乖的宝贝。
因为房间才装修好,还在通风中,所以这段时间,他跟柏原睡。怕哥哥睡相不好,程雄考虑要不要搬张chuáng过去。没想到,云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
柏原以为他不愿意跟自己睡。
“不要加chuáng。”
原来,他还沉浸在夜晚妖魔的幻想中。如果今晚就让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入睡,他害怕。所以,尽管刚才错过了跟柏原示好的机会,他还是希望能跟柏原睡一张chuáng。就算妖魔出现,至少还有一个人陪他尖叫。
帮佣带他们洗漱完毕,换好睡衣,就下去了。一开始,兄弟俩都不讲话。柏原拿过一本书来看,云修也跟着拿书看。他翻开手里的绘本,通过图画猜故事。在美国,收留他的那户人家全是中国人,因此,虽然在学校用英语,但他的中国话说得很利索。只是,那家孩子都长大了,没有人学习中文书写,以致于他现在看这些带字的书,就像看天书。有的图片不好理解,而他又产生了qiáng烈的yù望,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扭捏再三,他放弃了准备随便翻翻就睡觉的想法,连看了柏原好几回,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柏原没发现他的眼神,却心有灵犀地凑过来。
云修踌躇着给他看封面,小声问:“能给我读一下吗?”
柏原拿过书,翻了几页:“这种书你不会读?”
云修点点头。他觉得没什么好羞愧的,但柏原的语气让他意识到这多少是件难堪的事。
柏原并不理解他的生长环境,但还是念了。念到后来,云修露出高兴的神色,一是,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另一方面,还从来没有人给他读过书。他略带崇拜的表qíng,让柏原心里喜滋滋的:原来当哥哥的感觉这么好。
转眼,云修都上一年级了。学校离家很近,就在小区里,只有两条街区的距离。步行到学校,再慢也就二十分钟。通往学校的路禁止机动车通过,加上基本都是本小区的孩子,住户们也自觉配合。放学后,很多孩子都自己回家,程雄觉得应该放手培养孩子的独立能力,也就鼓励他们自己走回来。只有早上时间比较紧,又怕孩子东晃西晃,才叫小姨送过去。
天色逐渐变暗,路灯的灯光却还不明显。云修背着书包,十分吃力的样子。柏原只好跑回去,替他拿书包。
兄弟俩一前一后往家走去。路过一栋别墅时,哥哥不走了。几年前烧光的别墅,已经在原址上重建,改成了一处商务会所。云修随着他目光,也盯着大门看。门口有个宽绰的院子,用砖砌的墙垛围起来,通过大敞的院门,看到大厅里面灯火辉煌。门口站着穿西装戴领结的服务员,态度温和地恭迎进门的客人。
“知道以前这里住着一户人家吗?”
弟弟摇头。
“这里死过人,死过一家三口。”柏原故意用惊悚的语气来说。
云修顿时汗毛一凛。他胆子向来就小,听点万圣节故事就会吓得睡不着,连南瓜灯都怕。通过敞开的金色玻璃大门,看到屋里闪光的内饰和衣裙流转的女人们。他想把这种平和安逸的景象深深印到脑海里,以取代柏原灌输给他的信息。这种时候,觉得柏原再讨厌不过了,尤其是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的地方。哪天他要单独回家,就没有勇气路过这里了。
柏原追着先走一步的弟弟,问不想知道吗?不好奇吗?云修跑得更快了。
到家时,帮佣接过书包。爸爸好像不在家。小姨双手jiāo叉,抱着胳膊,神qíng冷淡地盯着他们。这是她的招牌表qíng,有时候都莫名其妙,但小姨总会为她这副表qíng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为什么这么晚?”
兄弟俩互相看一眼。爸爸不在家,没人能阻止她接下来冗长的审讯模式。程雄不太在意小姨子的教育方式,觉得教育男孩子就该粗砺,不能太惯。只是他在家,小姨就不很敢大声说话。柏原认为还是她太没事gān的原因,而且,自从云修回来后,她似乎竭力想摆出自己的家长威严。哪怕一件小事,她都要喋喋不休问个不停,然后,手往楼上一指:面壁去!
云修说:“今天哥哥出黑板报。”
小姨眉毛一挑:“是吗?”
她带着一丝得意看着他俩:“我已经打电话问过老师了。”她看看外甥,“说你既没有值日,也没有其他班级事务,下课就离开教室了。”
云修不再说话。
柏原只好坦白,说跟同学在cao场玩球。
傍晚放学后,云修在校门口等了好长时间,柏原才跑出来说:“我要出板报,会很晚,你先回去吧。”
他没想过弟弟才开始走这条路,一个人回去是不是安全。cao场上有人在大声喊他名字,他忙着叮嘱弟弟,叫他跟着别的学生,沿着湖滨走就行,绝对不会迷路。
当他大汗淋漓地跟同学出来时,却看见云修站在小卖部的凉棚下,低头用脚拨弄着地上的石子,一直在那里等。
小姨看着云修:“你小小年纪,也会帮着哥哥撒谎了?”
这是小姨的另一条法则,不管事qíng如何演变,云修永远都逃不了gān系。柏原本是厌烦她无休止的询问,想速战速决。但这样一来,云修又要受罚。他于心不安,因此一改往日不吭声的习惯,替他申辩:“不能怪他,是我撒谎了。”
小姨嘴角一扯:“你爸不在家,果然长进了。”
她的处罚永远是老三样:不给饭吃;关禁闭;不给水喝。
没等她出口,云修很自觉地就上去了。
柏原也要跟着上楼,小姨低声呵斥:“吃完饭再上去!”
窗外的灯光,散出朦胧的光线。柏原看一会书,自己玩一会棋,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小姨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来警告,叫他赶紧睡觉。辗转反侧一阵,他从chuáng上坐起,伸脚去够拖鞋。
打开房门,走廊上十分安静。楼下客厅里,下人们在低声聊天。要是爸爸在家,他们不敢这样放肆。当然,要是爸爸在家,他也不敢偷偷出来敲云修的门。
上小学之前,云修就搬到了隔壁房间。那家伙有睡觉锁门的习惯。小姨和爸爸的卧室在走廊尽头,虽然还隔着两个房间,他也只敢像松鼠敲松果那样嘚嘚敲门。
敲几下,没人应。再敲,门还是没开。柏原想,今天是真生气了。他站在走廊上,趴着门fèng,悄悄喊了一声:“云修……”
房间里,云修早趴在chuáng上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他梦见自己走在一条路上,灯亮着,却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凭感觉往前走。
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不敢回头看,开始拼命往前跑。但身上的书包太重,怎么也跑不快。几个黑影在后边不停地追逐……
☆、yīn谋合伙人
今天的报纸中,有报道在暗讽程式地产的经营模式,挖苦程雄是靠苦qíng戏上位的企业家,动不动弄些不伤本的小买卖包装成慈善,来赢得消费者好感。
程雄刚坐下来,好翻不翻,偏偏翻到这篇报道。他气得一拍桌面,眼里冒着火特意多看了几眼记者署名:信口开河的家伙!一时恨不得把那人从字面底下拖出来鞭笞一顿。
沈道成推门进来。这是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细细的眼睛,肥大的鼻翼上架着黑框眼镜,脸庞却呈现与之很不相称的圆鼓。他那副厚重的嘴唇总是微微咧着,露出白又大的牙齿,像一只叼着树枝奋力搭建水坝的胖河狸。第一眼见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个好相处的人。孰不知,这个看起来憨厚无比的青年人,用心却极其yīn暗狡诈,只有吃过苦头的人才会重新对他那副宽容样貌留下深刻印象。
他是个律师,是程式地产的御用法律顾问。具体来说,但凡需要动用法律手段来维护公司权益,包括打法律擦边球为企业赢得创收机会,沈道成都是一把好手。他深得程雄信任,一方面是这个人办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而且在处理不是自己业务范围内的事,也颇为得心应手;另一方面,他不恃宠而骄,到哪都恭恭敬敬、礼貌有加,严格保守秘密,不说的绝不往外传,该说的一点都不含糊。没有哪个上司会讨厌这种人。
等沈道成汇报完工作,程雄依旧用手压着那篇报道。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推给他看。
律师眨着小眼睛:“可能是想博关注吧?这么多家媒体都是正面报道,只有他在唱反调。”
说实话,这种事qíng见得多了。人在江湖,即使是呼风喝雨的大侠,都难免不招流言蜚语。沈的意思不必在意,尤其这种消息对公司来说并无多大影响。
但程雄不肯释怀,坚持要求沈道成去查清楚原因。这个矮胖的男人只好吁一口气,点头离开办公室。
直到中午回家吃饭,沈道成还存有qíng绪。这个人从不把qíng绪带到领导面前,但私底下还是该说的说该骂的骂,都吃五谷杂粮,他也不格外另类些。心想着:大事、小事,连这种芝麻大的事都要去管!找原因?总不能叼根牙签到报社,叫记者出来,问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来抹黑我们老总?再则,他要是按照上头命令行事,我难道还去找领导面谈?这种事qíng,怎么问,怎么查?gān狠了不划算,gān柔了,人不把你当回事。
车开进院门时,他还在想:关键,知道原因又能怎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程雄在商业上很有一股王者风范,但在这些涉及到过去的破事上总是很介怀,是个矛盾的人。
他哼一声,熄火拔钥匙,抬头撞见老婆歇斯底里地惊叫,恰似那幅名画:《呐喊》。
今天,她换了身米huáng色暗花旗袍,肥硕的小腹被挤成一团,愈加显眼。沈道成摇着头苦笑:一个女人成天在家,巴不得天天换衣服。哪怕衣服不要钱,这洗衣费都够吓人的。没吃过苦的女人,就是不会过日子!
妻子嚷嚷,你把我的玫瑰花碾烂了。
沈道成回头一瞧,果然!他懊恼地一敲脑袋,倒不是觉得多对不住妻子。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压坏花圃。这该死的女人,非要把花种在院子中间,且不肯设围栏!他没有停车库的习惯,总觉得倒来缩去地好麻烦。每次只要花一坏,妻子就有理由重新整顿花圃,又是一笔花销。成天整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种点菜来得划算。
女儿颠颠地跑出来,沈道成提醒她:“跑慢点哦,我的宝贝,别把你妈的花踩坏了!”佳琪很慡快地回答:“找人来弄不就行啦!”
律师叹口气,喊妻子进来摆饭。他倒在进口意大利皮质沙发上,脚踩着铮亮的大理石地板。转动脖子,抬起头,望见从二楼直泄而下的水晶吊灯悬在上头……他明白,仅凭他一个小小律师,有再大的能耐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年间挣到这么一份家业。而所有这一切,均得益于程雄,得益于他的慧眼识珠。这样想来,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这都是份内的事,谁叫他拿钱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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