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石头?”
陈知遇瞥来一眼,“黑云母安山岩,林涵帮忙弄来的。”打发苏南千里迢迢给他背来崇城。
程宛胯斜靠在桌子边沿,看着展架里标记的清清楚楚的各色的砾岩、粉砂岩、糜棱岩……有的普通,有的价值连城。
“你开个石头展吧,还能卖俩门票。”
陈知遇不理她的玩笑,自己进浴室去洗澡。
程宛转悠一圈,开了一瓶陈知遇的红酒。刚刚家宴上没喝,这会儿捏着杯子,一不小心就下了半瓶。
陈知遇洗完澡出来,捞起茶几上的烟盒,摸出一支,低头点烟,“你直接挑了瓶最贵的。”
程宛笑了笑,往沙发上一躺,“不喝了。醉了难受。”
陈知遇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抵在大腿上,微微弓着腰,心想,醉不了也难受。
程宛转过头,瞅他,“你说,我退了好不好?”
“你舍得?”
权势跟毒品一样,有时候沾一点儿就脱不了身。
程宛找他借了支烟,点燃了,仍旧仰躺着,抽了一口,手臂举高,看着那火星暗下去,一缕淡白烟雾弥散开去。她视线去捕捉那烟雾散开的轨迹,“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周四,苏南犯了感冒,午休时躺了会儿,闹钟响了没听见。等匆匆忙忙跑去教室,课已经开始十分钟。
小教室,没钥匙的话,门从外面打不开。
她在那儿思考了半分钟,迟到和旷课哪个更严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片刻,吱呀一声。
陈知遇目光在她身上定了片刻,不带什么qíng绪的:“进来。”
苏南赶紧找个位子坐下,翻出笔记本。跑了一路,一坐下就开始咳嗽。捂着嘴,怕打扰陈知遇讲课,使劲憋着,实在憋不住,才从喉咙里闷重地咳出一声。一摸保温杯,空的,着急出门忘了接水。
第一堂课下,苏南匆匆忙忙跑去走廊拐角处的茶水间。
接了大半杯开水,在走廊里一边往杯口chuī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往喉咙咽。
“准你假,回去休息。”
苏南差点一口呛住,一回头才发现陈知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陈老师。”
“待着gān扰我。”
苏南脸涨得通红,“……对不起。”
陈知遇瞅她一眼,“怎么感冒了?”
“……被传染的。”
“变天注意点。”
“……嗯。”
弄不清楚陈知遇什么意思,只觉得诚惶诚恐。
她打小这样,没法跟老师搞好关系。高中聚会,其他人都能跟班主任谈笑风生,子丑寅卯都能聊点儿,唯独她,局促难安,像个局外人。
离开茶水间,苏南回教室收拾东西。
还没走走出院办大楼,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群里的。
陈知遇:浅析中国传播学科建制问题,不少于3000字,下周上课之前jiāo给课代表苏南。
苏南隐隐嗅出点儿捉弄的意思,然而算着课时,确实该布置小作业了。
捏着手机,回复一句:收到。
周六预报有雨,清晨一起来就听见雨水噼里啪啦敲击窗户。原本说了要一道儿去逛菩提寺的室友立即打退堂鼓,说换个天晴的周末再去。
苏南百无聊赖,作业不想写。坐在chuáng上玩了会儿电脑,收到陈知遇微信,差点从chuáng上弹起来。
“上周收集的资料呢?”
忙从桌面上找出文档,给陈知遇发过去。
片刻,收到邮件回复:可以。有没有空,带上电脑,来办公室帮个忙。
苏南内心挣扎片刻,还是昧着良心回了一句有空。
说不清楚,打心眼里有点畏惧陈知遇。
苏南把伞立在走廊,敲了敲门。
“进来。”
苏南推开门,“陈老师。”
陈知遇从笔记本屏幕后面抬起头,“找个地方坐——门开着,别关。”
苏南顿下关门的动作,到旁边小沙发上坐下,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搁在茶几上。
“外面下雨了?”
她肩上沾了点儿雨水。
“嗯。”
陈知遇收回目光,“邮件接个资料。”
苏南赶紧登邮箱,收件箱里已经多了条未读。
“根据文档内容,帮忙做个表格。”
苏南也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先应下了。
陈知遇把自己桌上笔记本往后一推,起身走到窗边。开了一条fèng,风裹着雨丝chuī进来。他斜靠着窗台,点了支烟。
半刻,苏南踌躇着开口:“陈老师。”
陈知遇转过目光。
“行列的项目……”
陈知遇含着烟,走到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往屏幕上瞥了一眼,“可以。”
苏南便开始一个一个地往里贴数据。
陈知遇:“……”
他咬住烟,“你是这么填数据的?”
苏南紧张:“……嗯。”
陈知遇忽地弯下腰,从她手里夺过鼠标。
苏南吓一跳,身体整个绷直。
却见陈知遇抖了一下手腕,从文档里把数据复制到excel表格,gān脆利落地点击“数据-分列-分隔符号”,在选项里勾了个“逗号”,一按回车,上百行数据自动分了列。
苏南:“……”
陈知遇低头瞅她,“没学过excel?”
这qíng况,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一个“学过”。以前只拿表格做过排列求和,本科毕业论文的spss函数,也是找人帮的忙。
天生的,一看到数字就头大。
很低的一声笑。
苏南半个身体都是僵硬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因为靠得太近,手臂就挨着她的手臂,呼吸拂着发顶,一点烟糙的气息,也仿佛比方才浓烈,窜入鼻腔。
过了一个有点漫长的瞬间,陈知遇终于直起身,往后退半步。
余光里瞥见香烟顶端的烟灰抖落下寸许,仔细去看却无迹可寻。
陈知遇声音裹着笑意,听着不像生气,“活了三十三年,第一回教研究生用excel。”
苏南脸上发烫。
“你ppt做得倒还好,以为没什么问题。”
“……ppt简单。”
“文科生?”
“……学传播多半都是文科生。”
“我是理科。”
“那您为什么……”
“……瞎报的。”陈知遇这句有点急促,想要结束这话题一样,“……剩下的你慢慢改。”
“好的。”
陈知遇瞅着她。
这人有股奇怪的寸劲儿,说不准自尊是高还是低。有时候忍不住想多打击两句,想看看界限究竟在哪儿。
第6章 (06)生日
当时我距离这个人是三公尺零八公分,但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我做了一个影响终生的决定。
——电影《天下无双》
江鸣谦生日,占了餐吧半个场地,请上一堆人喝酒闲聊,闹哄哄有点儿像在美剧里看到的美式派对。
苏南后悔了答应过来,此刻抱着碗蔬菜沙有点手足无措。电视里在放个节目,周围嘈杂得听不清楚台词。演员动作夸张,当是默剧,看一会儿也能品出点儿意思。
她是在哪儿都能苦中作乐的xing格。
寿星总算注意到她这个落单的羔羊,搬了张高脚凳往她身旁一坐,“学姐。”他酒可能喝多了,上脸,耳朵都透着红。头埋下去,枕着手臂。
苏南愣了下,“喝醉了?”
江鸣谦摇摇头,过会儿,从臂间抬起头,望着苏南笑了一声,“吃点你的沙拉。”
苏南递过叉子。
江鸣谦却将她手一捉,叉了点儿生菜,就着她的手,就这样喂进嘴里。觉察出苏南有点抽手的意思,但却用了点儿力,没让她成功。
苏南尴尬,但大部分不是因为江鸣谦的动作,而是因为对面的注视。
隔着三四米的吧台椅上,慵懒放松地坐着。白衬衫袖子挽上去,手指捏着酒杯,旋转的灯光照得他神qíng不明朗,但就能觉出点儿看戏的意思。
苏南真没发现陈知遇什么时候到的。
兴许早就在那儿了。
江鸣谦吃完沙拉,心满意足地跳下凳子走了。
苏南捏着叉子,进退不是。
片刻,她看见对面要笑不笑地,冲她勾了勾手。
沙拉碗立时就端不住了,觉得沉,还烫手。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叉子一丢,滑下高脚凳,走过去。
她今天上半身穿了件有点儿复古样式的衬衫,下半身是条深绿色的高腰齐踝的绒裙。头发披下来,脸上化了点儿妆,很淡,唇上抹的唇彩也快给吃没了,也是很淡的粉色。
以前没看她这样穿过。在学校里,她总是衬衫牛仔,一件藏青色和一件姜huáng色牛角扣大衣换着穿。学生气很足,换言之也很不打眼。
陈知遇没忍住的,多看了两眼。
苏南硬着头皮,“陈老师。”
陈知遇指一指旁边的椅子。
苏南稍微把裙子一裹,坐上去。
“喝什么?”
苏南抬头去看后面挂着的餐牌。
“给她来杯可乐。”陈知遇擅自做了决定。
苏南一顿,“……我成年了。”
陈知遇眼里带着点儿笑,“能喝吗?”
说不准,只团建的时候喝过,啤酒两瓶没多大问题,再多就上头。
她小声说:“一杯啤酒。”
吧台灯光照得酒液晶莹剔透,苏南晃了下杯子,看着冰块露出来又沉下去。
“你男朋友?”
苏南抬了抬眼。
今天的陈知遇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在校外。
这三周,她照例上课,给陈知遇做资料整理,时不时被抓去做“excel培训”、“数据库培训”、“spss培训”……大学生糊里糊涂考过了的概率统计,被迫又得上一遍,简直苦不堪言。到后来,都有点儿怀疑陈知遇是不是故意的。
但相处次数多了,她那根时时紧绷的弦慢慢松弛。
陈知遇不是那么难伺候,他就是嘴上不饶人,遇到真正做得不如意的地方,却很耐心帮她纠正。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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