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压?”
“70,40.”
“心率?”
“70。”
“初步认定动脉神经肌腱均有不同程度损伤。”
“除了手腕是否还有外伤?”
“脸部有淤血,其他部位没有明显外伤。”
“血浆呢?怎么还不到?”
“在路上,马上。”
还有人翻起她的眼皮用手电照她的眼睛,真是烦啊,那人说:“瞳孔有明显放大迹象,先fèng合,打电话问血浆到哪儿了?”
一个声音说:“有救么?”
另一个说:“不好说。”
“你是最好的医生。”
“但是也要病人配合。”
“什么意思?”
“伤者求生意识低迷,我只能尽力。”
然后就有人用恶狠狠的语气在她的耳边说:“谢乔,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死我就叫罗昊给你陪葬,还有你妈你爸你弟弟,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可以试!”
谢乔很不喜欢这个声音,听了让她想颤抖,她记得她恨这个声音,她不想听,可是罗昊,对,罗昊,她记得她很爱很爱罗昊,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人,她还记得那抹祖母绿,怎么感觉好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的事呢,她想的头疼,可真是累,很多的声音很嘈杂,他们好像把她放在了担架上,晃的她想吐,她的眼皮沉重但是只能半睁着眼睛,她看到了满天的星星,他们把她抬进了一所屋子里,天花板上有漂亮的水晶灯,那么大,那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路过楼梯,有人紧紧抓着她的手防止她滑下去,然后又搬到chuáng上去,有人惊喜的说:“血浆到了。”
她听到沉长的救护车拉着长笛的声音,跟鬼哭一样难听,还有很多人来回走动大声讲话,她不想听太累太烦,她想要好好的睡一觉,不想醒来,睡一辈子那么久,所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向黑暗里去。
孽债10
谢乔觉得自己在做梦,梦见弟弟的病好了,他围着她不停的跑,让她头晕,弟弟一直叫:姐姐,姐姐,你怎么不跟我玩?你起来,不要睡。
好像还有妈妈,她不再哭了,她在笑,她说:乔乔,这是妈妈和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不是一直希望自己有一条公主裙么?喜欢吗?
她喜欢,那是一条有蕾丝花边带着亮晶晶串珠的裙子,她的同桌就有一条,她快羡慕死了,同桌说了,在外国那叫婚纱,给最漂亮的新娘穿的。
现在她终于也有了,可是看起来怎么那么小呢,现在她都一米七了怎么可能穿啊,有人在身后吵闹,她奇怪,转过头发现是爸爸妈妈,爸爸恼怒的说:我们离婚,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妈妈不哭反而冷笑,她说:离婚就离婚,跟着你算我瞎了眼。
可是他们都走掉,谁也不要她,她想哭,就真的听到了哭声,断断续续的抽噎,仿佛不敢惊动了她,可是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还有陌生人:“潘先生……”
“怎么样?能吃一点么?”
“不行,她老是吐,吃多少吐多少,再这样下去恐怕……”
“给我。”
有人粗鲁的用勺子来撬她的嘴,用勺子压着她的舌头,然后是温热的稀粥,她可真生气了,她不想吃,那个粥有中药味道,让她恶心,一阵反胃她又吐了出来,可真是难受啊,她又听到那个抽噎着的声音怯怯的说:“潘先生,还是我来吧,您这样会弄伤她的……”
有人接替了粗鲁的潘先生,温柔的给她擦了擦嘴巴,那个耳熟的声音哭着说:“乔乔,求求你,吃一点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求求你了……”
噢,她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么温柔,原来是刘宇飞啊,那可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有个不耐烦的声音说:“你给她读读这个,我知道她听得见。”
有人开始哽咽着给她读新闻,她听出是许蓉的声音:“不良地产商罗氏……楼盘……豆腐渣工程……大雨冲毁……倒塌……死两人重伤七人……目前还在深入调查……”她怎么也是哭,读的断断续续的,可是她已经听明白了,是罗昊,她知道,罗昊出事了,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人……她怎么还没死呢,她记得她看着那把刀片深深的嵌进了皮ròu里,她怎么就死不了呢?她的命可真是贱啊,怎么就不死呢。
“乔乔,你妈妈打来电话问你了,说你怎么都这么多天不打电话了,她着急啊,我们就说你实习了,太忙了,你快睁开眼睛吧,求求你了,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乔乔……呜呜……”
她想她有多久没给妈妈打过电话了?以前她总是一个礼拜打一次,她睡了多久?她总是睡了醒醒了睡,不想睁开眼睛,每次醒来她还记得那个恶狠狠的声音说,她要死了就让罗昊、爸妈、弟弟来给她陪葬,他可真是恶毒,她终于害了罗昊吗?她多爱他啊,她怎么能害他呢,可是现在她还是累还想睡觉……
谢乔觉得热,热得要命,是谁在大夏天的盖她身上这么厚的被子,整个身子捂的快要着火了一样,她的喉咙里gān涩疼痛的很,嗓子里像被人撒了沙子一样gān疼,她出了满身的汗,她还想要踢开那chuáng要命的被子,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哼哼。
有人过来给她擦汗,轻轻问:“谢小姐?热么?喝水么?”
她想点头可是没力气还是哼哼。
有人喂给她温水,嗓子不再gān涩,眼前有刺眼的光亮晃动,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个女人,她一边给谢乔擦身子一边哽咽着小声说:“天可怜见的,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啊,尽是骨头了。”她说话的语气像妈妈,是妈妈么?她努力的眨眨眼睛,想要看清楚些。
女人突然惊呼一声,然后惊喜的对她说道:“谢小姐?老天保佑你可是睁眼了,我,我告诉管家去。”
一会儿又冲进来更多的人,不住的聒噪:
“谢小姐?您醒了?”
“饿么?想吃点什么?”
“感觉哪里不好?”
“光线刺眼快拉上窗帘。”
“给潘先生打电话,还有葛医生。”
这些人谢乔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怎么那么热qíng紧张?可她还是累,她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是晚上了,因为她模模糊糊的看见诺大的房间只开了一盏很小的灯,chuáng头处站着一个穿黑衣服却带着白口罩的男人,他手里正拿着一支针管,挤出里面的空气,然后有细小的水柱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他弯腰拉起她的胳膊,抬头时看见她已经睁开的眼睛,但他没有吃惊也没有兴奋,只是弯着眼睛小声说:“我给你打支营养针,目前你还是需要它来维持你需要的养份。”
她试着开口讲话,但声带沙哑声音听起来像破砂壶:“你,你是葛医生。”
“对。”男人用棉棒按压针孔,然后坐在chuáng边的凳子上,他摘掉了口罩,谢乔模糊的看到那是个老人,因为他有满头的白头发,还有皱纹,他慈祥的笑着,依然是小声的说:“姑娘,你要坚qiáng点,你瞧,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我还想着怎么样才能活的更久些,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走绝境径呢,这世上的伤心事太多了,你忍心让你年迈的父母伤心么?人生本来就是极短暂的,也就是七八十年的事儿,谁没个小灾小难的?只要是人,就会有痛苦,只看你有没有决心和勇气去克服而已,如果你有了这种勇气,它就会变成一种巨大的力量,否则,你只有终生被它践踏奴役,姑娘,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他自己,他还可能因为父母兄弟朋友而活着,只要你承担了一种责任就不要随便的放下,这种责任叫莋爱,爱的力量是很奇妙的,它甚至能创造出奇迹,你这么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你还有更多的责任要肩负,做人女儿的责任,做人妻子的责任,还有做人母亲的责任,还有,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说明你懦弱,同样一件事你要是换个时间、换个角度再去看的时候,也许就会发现大大的不同了,我年龄这么大了,也是过来人,听我一句话姑娘,万事看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乔的眼泪冲出眼眶,她虚弱的吸吸鼻子小声说:“您说话像我爸爸。”
葛医生呵呵的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原来是想家了?呵呵,那就回家看看,家是哪里的?”
谢乔面对着慈祥的老人家这么久第一次甜甜的笑了:“杭州。”
“噢呀,看我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齐整呢,原来来自天堂之府,昨晚上我小孙子还在给我背那首《江南》呢,……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谢乔被老爷子勾起了思乡之qíng,爸爸妈妈还有病弱的弟弟,她的心里软软的,一边笑着流泪一边附和老爷子的诗词,最终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
葛医生慈爱的像个父亲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傻孩子……”
葛医生收拾了东西离开后,谢乔看到门口站着一抹身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进来也不说话,但是谢乔很快就明白,那是潘东明。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她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轻声说:“潘先生。”
“给我吧。”他说,然后脚步声又极轻的离开,她感觉着他走了过来,并在chuáng头坐下,因为她鼻子里闻到了那股难闻的粥的味道,有勺子轻碰瓷碗的“叮叮”声,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吃点吧,这些日子你都是吃的极少,看你整个人瘦的脱了框了都,流làng猫一样,就剩一把排骨了。”
她还是不动,想装睡,可是他放下碗,一点也不费力的就拖起她的身子,往她身后塞了几个枕头,她被迫半躺着,还是不睁眼睛。
她听见他在笑,笑的可恶,他说:“这死了又活的感觉怎么样?我说过,游戏规则由我来定,你只有服从不能拒绝,我说让你活着你就保准死不了,就算是想死,也得我点头才行。”
她绝望的想,是啊,他可真是有本事,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么,管他去害谁呢,反正自己也不知道了,可怎么就偏偏的死不了呢,手腕怎么就那么疼呢,还有胸口也疼,这样疼,透不过来气紧紧的,这样疼,原来这样疼,谢乔啊谢乔,你怎么还没疼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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