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祖萌初来,还没跟沈家人具体jiāo流过,料想是沈凤书的哪个兄弟激愤下放的话。但既然医生都说了,他也只好表了下态,这是意外,不能怪护士,不过也请医生谅解家属的心qíng。
美国医生听得很辛苦,不过勉qiáng算听懂了,欣慰地表示他们正在全力救治沈凤书,绝不让家属们失望。
季祖萌回到病房,此时沈凤书倒是醒了,但说不了话,目光扫过旁边守候的每个人,尤其在明芝身上停留了一刻,最后才落到季祖萌身上。季祖萌握住侄子的一只手,轻轻摇了摇,沈凤书才又闭上了眼。
季祖萌在医院呆了一天,看出来沈家人各有打算。别看五少爷嚷着要打死护士,其实只是做出来给别人看,好让别人知道他和沈凤书兄弟qíng深。沈老太太上了年纪,大家现在还没告诉她,生怕她知道了心里难受。现在当家的二少爷夫妇,因为家务事多,又不敢离开太久怕在老太太面前露馅,所以只由二少爷匆匆过来探了一探。
傍晚时季氏夫妇商量过,决定由季祖萌和明芝留下,季太太和初芝回去。明芝这是头一次要和父亲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不免有些心qíng紧张,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招他训斥。好在季祖萌担心沈凤书,安安静静地坐在病房一角什么也没说。
他们出来得急,不过五少爷想得周到,让人去定了附近旅馆的房间,又竭力劝季祖萌和明芝去休息。病chuáng上的沈凤书也是这个意思,季祖萌只好带着明芝出了医院。
这所医院开在闹市中,病房安静,出来却是霓虹高亮,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季祖萌没理会围上来的huáng包车,闷声不响走在前面,明芝只好沉默寡言地跟在后面。眼看着好几间饭馆,又走过了一座公园,接着又是百货公司,再下去是热闹到几乎不堪的舞厅,季祖萌这才停下脚步,转了个身往回走,随便选了家饭馆,和明芝进去吃饭。
季祖萌点了两个菜一个汤,再加两碗米饭。等上菜的功夫明芝拿茶水烫了碗碟和筷子,又用手帕抹gān筷子,轻轻放到父亲面前。
做这些和吃饭的时候,她始终垂着眼皮,没和父亲视线接触过。季祖萌看在眼里,兴起了几分感慨,这个女儿是自己年少轻狂的永久纪念,因为怕她长歪了,他处处管着她,果然有效,她长成了娴静安宁的少女。虽然过了点,略为懦弱无能,但也比长成一个放纵的女人要好。
“不用担心,你大表哥能挺过去。”
明芝嗯了一声。
“你们的房子我已经看好了,就在离家里两条街的地方,以后有什么事不妨回来问你母亲。”季祖萌又道,“嫁过去之后你好好打理家务,不要让你大表哥劳心。”
明芝垂下头,轻轻嗯一声。
季祖萌满心要和女儿说些话,仔细又想了想,一时竟无从说起。盯着明芝的头顶看了片刻,他酝酿着的话缩了回去,只化为一句,“走吧。”
第二天去到医院,徐仲九已经赶了过来,正凑在沈凤书耳边听他吩咐。五少爷和沈家的下人们守在门外,见季祖萌和明芝来了,五少爷嘘寒问暖了一番。等徐仲九从屋里出来,五少爷领着人进去。
徐仲九要帮沈凤书办事,顺路便把季祖萌带回去,说是晚上他再过来。五少爷挥手道,“去吧,这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大哥和二表妹。”然而等两人一走,五少爷打了几个呵欠,说被吓得腿软,现在心还在勃勃跳,要找张chuáng休息一会缓缓神,转眼不见了人。他一走,两个下人前后找了点理由,也不知去了哪里,到傍晚也没回来。
明芝原先以为纵使五少爷不回来,谅两个下人也不敢抛下主人,谁知人家就是有这个胆量。她生气之余很觉得沈家需要整顿,放在季家,哪怕是她和友芝住在外头,小月和福根夫妇哪个够胆爬到小主人头发上撒野躲懒的。可见一个家庭的女主人很重要,季家有今天,和季祖萌对外、季太太对内分不开,两者缺一不可。
而对沈凤书这个人,明芝隐隐地生了一点同qíng。她知道他在梅城推行的那些民生民计的主张,堪称为国为民,可有什么用?他有抱负,也有实现抱负的能耐,病成这样却只有她守在旁边。
自从家里和沈家议亲后,明芝就没好意思细看过沈凤书,现在他昏睡不醒,倒是她可以大看特看的机会。看完之后明芝摸摸良心,发现还是不喜欢他的长相。不是长得不好,沈凤书五官轮廓柔和细致,有几分男生女相,但总体很过得去。只是他和季太太长得太像,明芝一见到那眉眼,条件反she地想缩小自己的体积,免得落进太太眼里生出事来。
我gān吗这么怕太太?明芝想,她也没打过我啊。
无解。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该做的还得做,明芝依护士的指点,用棉球蘸了水给沈凤书唇上抹点,又帮他翻身透气,免得背部跟chuáng褥贴得太久闷着了。她自己中午和晚上吃了医院送的饭菜,给沈凤书喂了三次流质。
不过沈凤书确实在好起来,到了下午他可以一口气讲两三句话。
他问五少爷和两个下人去了哪,明芝告诉他她也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又问明芝累不累。
明芝摇头说不累,她在学校学过一点护理,这种程度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他俩你看我我看你,沈凤书嘴角浮起笑意,明芝也不明白他笑什么,礼貌上回了一笑。
晚上送来的病人餐有炖蛋羹,明芝拿在手里,舀了一小勺chuī了chuī,小心地送到沈凤书嘴边。沈凤书摇头示意不吃,他怕吃了半流质会引起肠道蠕动,到时彼此难堪。
“不想吃?”明芝劝道,“吃一点,多吃点身体早点恢复。”说着把汤匙抵在沈凤书的唇上,他只好张口吃了。
明芝又喂,喂完才吃她那份,是青菜和家常豆腐。饭菜已经半凉,但明芝刚才成功喂完一碗蛋羹,满心高兴,因此开开心心地吃光了饭菜。
五少爷迟迟不出现,沈凤书可以等,明芝却等不得,倒了热水拿了毛巾替他擦脸。
徐仲九进门,见到的便是明芝端了杯子给沈凤书喂水。她背对着门口,腰是少女那种纤细的一握,长辫有些发毛,弯弯地垂下来,像个小尾巴。
这是未婚夫妻相上了?他思忖着,不动声色地进了门。
第二十七章
徐仲九不动声色,又凑在沈凤书耳边汇报了当日工作,然后接收了新的指示。
明芝避嫌让在门外,想到徐仲九多半没吃饭就赶过来,她打电话让附近的饭馆送了份饭。等饭到了,徐仲九和沈凤书那边也差不多说完了。
菜有一大碗红烧ròu,汤是雪菜冬笋汤,米饭明芝特意叮嘱送两人份,结结实实的两大碗。
徐仲九吃完饭也不见五少爷和他的人回来,gān脆接过明芝的陪护工作,向医院要了间房,把她赶进去休息。明芝见这里清洁程度不输旅馆,暖气也极为充足,便也不客气了,免得徐仲九还得想办法送她回旅馆。
然而睡在医院里毕竟有点异样,外头走廊的灯整夜亮着,明芝看着窗户上透的光亮又是一场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有点睡意,突然间她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这间房,不由得汗毛直竖。
要不要大喊?外头应该有值班的护士吧?
没等明芝得出结果,她已经认出门外的人,是徐仲九。一颗心顿时又回到该在的位置,她松了口气坐直了,低声问道,“有事?”
徐仲九在chuáng边坐下,“没事不能看你。”
明芝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很不正经,皱了皱眉,“你不累?”一天赶了个来回,任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吧。
房里暗沉沉的,他俩全借着窗户的光线辨认环境。明芝只看见徐仲九动了一动,然后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唇上也紧紧压着他的唇。
明芝挣扎着,但她力气没他大,脸皮也没他厚,不由得后悔没回旅馆,那里只要她关上门不放他进来,他能怎么样。
徐仲九任她挣扎,只是和她唇贴唇,许久才挪开。
明芝气急败坏,嘴一得自由就想骂他,可刚张嘴就被他蒙上了,“别闹,除非你想我死。”
那绝不能,明芝闭上嘴,恨恨地问,“你要gān什么?”
“亲亲你,抱抱你。”
明芝气得面红耳赤,却知道自己在这流氓面前占不了上风,他比她狠,比她不要脸。要是闹出来,她不怕别的,只觉得最不能面对的是沈凤书,他还躺在病chuáng上呢!
徐仲九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抱着她,“昨天休息得好吗?”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额头,“烧倒是退了,其他呢,头痛不痛?”明芝心弦轻轻被拨动了一下,语气放缓了许多,“一点小病,早就好了。”
徐仲九又在她耳侧嘁嘁喳喳说了不少话,她想做投资的事他已经想好了,有家热水瓶厂要扩充生产,正在筹资。这家公司沈凤书也有股份,经营者极可靠,每年分红不少。明芝可以大胆地入一股,沈凤书知道的话不但不会怪她,反而会觉得她有眼光。
“他喜欢有闯劲的人。”
明芝终究脸皮没他厚,“那不是刻意投其所好?太取巧了。”
徐仲九扯了下她的发梢,悄声道,“可怜我不也正在投其所好,你生病我来看你,你要投资我帮你找路。你也可怜、可怜我?”
明芝脸热到不行,偏偏徐仲九还凑上来,他的脸也热,把她烘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就在这时,他试试探探亲她面颊,亲她脖颈,最后落在唇上。和刚才不一样,这次他是出征的战士,大刀阔斧向前侵入。被侵略的手足无措,一败涂地,落花流水得不可收拾。
明芝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百转千回之际也不敢动,退不得、进更差。
还好徐仲九的行为仅限于他说的亲亲抱抱,完了悄无声息退回隔壁。
明芝翻来覆去没睡好,到了早上才发现徐仲九又走了,而沈家换了两个中年佣妇来,她只消在旁边指挥她们。下午明芝靠在旁边睡着了,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件外套,佣妇说是大少爷关照给她披的。
晚上徐仲九没来,明芝由沈家的车送回了旅馆。
一直到沈凤书可以出院,徐仲九也没再来。明芝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不是沈凤书发觉那晚的事了。但她又想如果真是那样,徐仲九应该会通知她一声,而不是不告而别。
明芝忐忑不安,还是五少爷来的时候她才得到答案。五少爷也问徐仲九的去向,沈凤书说被他派去南京办事了。
徐仲九去的时候是沈凤书的秘书,回来时是代理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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