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数落明芝,以为明芝定会生气,谁知后者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话虽乖巧,表qíng却不是那回事。初芝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决定既然丑话说出口,gān脆多说一些,“不要以为父母把你许给大表哥是看轻你,你想想,大表哥哪一点不比你自己找的要好?”她轻蔑地看了眼远处的顾国桓,“哪怕母亲有些私心,还不是为了大家都好。你离家出走,又不肯低调做人,有没有想过季家的名声?家里养你十六年,哪里亏待过你,你的回报便是这个?读书多年,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明芝仍是一点头,“也是。便是你,季家顶顶重要的长女,养到这么大不也得为传宗接代出力,家里选了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大姐,多谢有你,我和三妹才能任xing。”
几句话说得初芝脸色铁青,明芝拿起圆桌上的杯子为初芝斟了一盏茶,“大姐喝茶,我和小顾认识时间较长,今天替他招呼你也是应该。”
季家在仓库着火的事qíng上赔掉半数家产,这两年初芝在场面上也受过不少气,但毕竟那些是外人,和来自亲妹妹的不同。她qiáng自镇定,借着喝茶硬是把冲到眼中的泪水又吞了回去,“你知道就好,做人-哪能随心所yù,总要替家人着想。”她也不愿意摆长姐的架子了,决心扭过明芝的偏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兴,才能保护个人。要是个个只求自己利益,岂不是乱成一团。”
话说到这时,初芝想到华北形势,若不是各地军阀利益不均,哪会让外敌在国土上放肆。她不由长叹一声,失了说话的兴致,“那时我也有错,听了三言两语就来质问。”年岁渐长,初芝回想当日qíng形,终是理解自己一时意气多次针对明芝,最为难的是大表哥。一个是多年来一直疼爱的小妹妹,一个是没过门的妻子,偏向谁都不好,可惜变化已经酿成,事到如今也无法挽回。
明芝不耐烦听这些,低头不语,好在乱纷纷中有人寻来找初芝去谈事,总算结束了这场姐妹谈心。
明芝正要走,顾国桓神出鬼没地钻出来,“晚上更热闹,现在走了多可惜。”
“明天还要上学。”明芝理由充足。
还有后天,友芝回来了,不知道会怎样想-明芝只要一想到这,即使自觉已非昨日的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气短。可恨的是无处寻找徐仲九,否则还可以跟他说上一点,他嘲笑也罢劝慰也动,有个人能说一说也好。
他去了哪里?-明芝心里一动,总不能老是他想来才能见上一面吧。
徐仲九上回来,送她一根钻石项链。他说已经送过戒指,再简陋心意也到了,因此这回挑了项链,方便她出席宴会之类的场合。
明芝取出盒子,细细研究后肯定是在本地购买,说不定能从中找到线索。她叫了宝生,让他想办法去店里打探,找出徐仲九平时落脚的地点。
项链jīng致昂贵,灯光下熠熠生辉。
明芝看了很久,又收了起来。
她不需要这些。
明芝有个隐隐的念头,一年两年肯定完不成,不过她年轻,人生漫漫,可以缓缓谋求。
到了说好的日子,明芝放学时也没回家换衣服,穿着学校的制服便去了礼查。
大堂是一贯的热闹,门童见明芝坐车来的,给的小费又多,恨不得把她护送到房里。
明芝在楼梯转角站定静了静。
她在大堂见到一个人,罗昌海。
事qíng夹着一起来。这里不是动手的好地方,不盯着的话等他走了又难找,随身没带武器,……种种事qíng冲入脑中,明芝双手握成拳。还有,错过这次,不知何时再见友芝。
明芝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直到被人一把抱住。来人甜蜜蜜地叫道,“二姐姐,我来接你。”
是她们最小的妹妹灵芝。姐妹六个中,初芝是地位独特的大姐姐,灵芝是大家都疼的小妹妹,明芝也不例外,凡得了什么都要留一份给她。
三年未见,灵芝长高不少,小面孔仍然圆圆的十分可爱,只是正在换牙,不大肯张嘴。她下面的门牙已经掉了,新牙还未长好,歪歪斜斜的才露出一点。
明芝回过神,俯身要抱她。灵芝往后一退,红着脸说,“二姐,我已经是大孩子。”
纵是满腹心事,明芝也是一乐,刮了下她的鼻子,俯身还是把她抱在手里。跟着灵芝的保姆连忙上前,“二小姐,小小姐真的不小了,你小心别累着。”季府的下人们原先只知道二小姐到外地养病,但上海和梅城离得近,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的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二小姐不但悔婚,还拐走了大小姐的未婚夫。只是不知怎么两人也没在一起,如今二小姐跟上海滩一个大老头子的儿子混着,估计将来难免跟她的亲娘一样,沦落成残花败柳。
不过那些全是背着主人家的闲聊,当面保姆不敢无礼,老爷没说把二小姐逐出家门,大小姐仍跟二小姐往来,她一个做下人的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灵芝一把抱住明芝的脖子,贴着二姐的脸小声说,“二姐姐,三姐姐让我告诉你,快点进去一起吃饭。”
明芝鼻子一酸,一时间竟似噎住,既流不出泪也说不了话。灵芝悄悄伸过一只小手,用手帕帮明芝抹抹眼,“刚刚三姐姐和大姐姐都哭了。”她骄傲地挺了挺身子,“就我没有,以后我也要去三姐姐那里读书做学问。”
灵芝豪qíng壮志了片刻,声音随即轻下来,“其实我刚才也有点想哭,不过我忍住了。爹说有志气是好事,将来也送我出去。二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明芝握着灵芝的手帕按住眼睛,“嗯,等我想想。”
灵芝不知道明芝在哭,认真地说,“那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
害得明芝鼻子又是一酸。
第八十八章
灵芝一团天真烂漫,却不代表别人和她同样想法,好在这天的主角是友芝,又有初芝在旁照应,席间众人只对明芝有些冷落,不至于无礼。
友芝坐的船是昨晚到的,出门迎接的只有初芝和灵芝,父母和四妹、五妹仍在家里,等回了梅城自然有更大的接风宴。友芝帮老师带了礼物给数位朋友,座上除沈家表亲外也有那几家的子弟。
满室都是年轻人,围着友芝询问大洋彼岸的事与物,热闹得不可开jiāo。明芝想走,偏被友芝拉住,只好歇了跟踪罗昌海的心,安安静静做一个听众。碍着这么多眼睛耳朵,友芝和明芝想说话实在找不到机会,这也是初芝存心的,她不愿意友芝被明芝影响。
等人齐了要开席,友芝和明芝站起来,才发现在一群娇小玲珑的姐妹中只有她俩是高个。两个比了下身高,明芝略高两三公分,不过看上去还是明芝偏瘦。
友芝把衣袖捋到肘弯传授经验,“必须多吃牛排,吃多了就有劲。”
明芝好笑,她常年累月打熬筋骨,要说力气,友芝再有三四个也比不过她。然而那些,和友芝、和过去是两个世界的事,不好说,说了她们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明芝尚未发昏到跟姐妹们去说街头的打打杀杀,因此对友芝的经验只好一笑,“国外的牛排跟国内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在场的人中灵芝最小,再次是卢家的一个男孩,今年刚刚十五,他父亲是哈佛留学回来的,做过大学教授,因为思想激进,校方不敢容留,如今虽然不再教书,但来往的大多是知识分子。友芝的老师和他父亲原是同事,现在仍时常通信,这次也托友芝带回不少书籍。
这孩子腼腆斯文,陪灵芝下了好久的棋,于是有人开他们玩笑,说可以结娃娃亲,自己养大的小媳妇才有趣。灵芝年纪虽然小,可深受父母宠爱,天不怕地不怕的xing子,知道这不是好话,站起来瞪着说话的人,“六表姐,古训说非礼勿言,我只能非礼勿听!”
沈家的六小姐没想到缺了牙的小不点气势汹汹,刚才的笑gān巴巴挂在脸上,慢慢化作一团尴尬,结巴着解释,“只是开个玩笑。”
灵芝哼了一声,“玩笑也不能这样开!”
六小姐知道她是姑母最心爱的孩子,忍气又逗着她说,“卢家哥哥不好么?”
“好。可你说的那些话不好。”灵芝严肃地摇头,“我尊敬你是表姐,你也要爱护我,这是相互的。”
“好好好。”六小姐拿她没办法,“坐表姐这边,表姐好好爱护你。”
灵芝摇头,“卢家哥哥是客,我们是主,宾主尽欢才是正理,不能我们自家人自顾自玩乐。”
大家早就笑开了,八小姐笑得最响,“初芝,灵芝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小时候也是这付模样。”初芝不动声色,“我俩是亲生的姐妹,可不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众人又笑,只有灵芝不笑,“天底下每个人独一无二,大姐是大姐我是我,这样世间才多姿多彩。”所有人愣了下,忍不住又笑了。
历年来顾先生做过赈灾联合会的主席,又挂了委员的名头,可谁不知他是十里洋场大名鼎鼎的流氓头子,顾国桓又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靠父亲财势“保送”进的大学,三天两头旷课去陪女朋友。连带明芝也成了他人好奇的对象,她坐在那,背上隐隐的总有两三道目光,原来此人即是传说中的那人,季家怎么会出不学好的女儿。但也没人敢招惹她,老头子门徒上万,不须杀人放火,只消小地痞三天两头来闹点事,就是一桩大麻烦。
到了席终人散各自归家,卢小南邀明芝同行,“二姐姐,”他跟着友芝和灵芝称呼明芝,“我送你回去。”
别人纷纷避开自己,明芝心里有数,但没想到不声不响的卢小南会主动邀她。当下也不客气,坐了徐家的车。
上了车他又让明芝一个意外,摸出一封信递给她,“三姐姐托我转jiāo的。”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明芝打开信,是友芝匆匆写就,留了她在美国的联系方式,又写道,“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明芝觉得今晚真是够了,她以为不会再流的眼泪居然不争气地又想出场。要是当着卢小南的面哭-他始终侧头看着车窗外,一付对夜景很有兴趣的样子,她也真是白担一声二姐姐。
就在一瞥间,明芝心里一动,她看到一辆黑色的汽车跟在不远处。
这车的目标是谁?是她多心吗?
“放慢车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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