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根仔细学过半年功夫,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才停。后来宝生找上门,跟着宝生挣的钱能养活整个家,他就死心塌地跟着了。
两人你来我往,徐仲九脚下行云流水般前进后退,并不和土根实打实过招。等摸透土根的底细,他晃个虚招,“腾”的一下穿心腿,把土根踹倒了。
土根着地就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又给徐仲九行个礼,退了回去。
宝生知道自己比土根qiáng,但也qiáng不到哪去,不由得心里打鼓。他不怕被打,然而当着手下被人打,未免……有点丢脸。做了这段时间的“小吴老板”,他开始讲面子了。
然而这个讨人厌的徐仲九,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样子,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吓着了?”
宝生牙一咬,大喝一声,“我来了。”
徐仲九笑嘻嘻地喊停,“给你们老板知道,岂不是骂我以大欺小。我看,你们一起上,咱们一起练。”
宝生还没应,他那帮小弟轰轰地叫好,卷着他朝徐仲九扑过去。宝生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徐仲九比从前更厉害不少,既然是他不要单打独斗,那明芝应该不会怪自己。因此,趁着这股势头,他决定混水摸鱼。
徐仲九正要试山区特训的成果,愉快的,也毫不客气的,把宝生一帮人揍了个鼻青眼肿。揍完还假惺惺,“宝生,没事吧?你-”他看向唯一没一起冲上来的土根,“帮我去打盆水,给他们洗洗。”
宝生用手背一蹭,免得血顺着面颊淌下来,“不用了!”
徐仲九向土根挥挥手,“快去。”
土根两难之下,过来扶住宝生,“到外头洗吧。”
宝生心里憋气,说不出的窝火,一把推开土根,恨恨往外走。门一开,他刚好和明芝、卢小南打了照面。
宝生又窘,又气,撒腿就跑。
幸好这样他才没听到徐仲九的话,“不好意思,我的太太,刚刚我和你的小朋友们松了松筋骨,让你担心了?”
当天宝生没回来,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俱乐部的伙计气急败坏上门送信:宝生被人劫走了,劫他的人邀明芝见面。
第一百零六章
送信的伙计来之前,徐仲九缠着明芝在屋里说话。
他握住明芝的右手端详,旧伤是早就好了的,又曾经过长时间的修复,如今细看才能找到痕迹,那里的肌理总归有些不对。他取了些雪花膏,用指腹均匀抹开,再拿粉扑子给上了层珍珠粉,把明芝的手背修饰得芬芳扑鼻,柔润光滑。
明芝无事,靠在榻上随他去。又是半年,她默默计算几处生意的利润,得出个不小的数字,打心眼泛出欢喜。眼下家大业大,然而跟着的人也多,要撑起场面就得财源不断。累是累了点,但还是值得,不说别的,此刻房里房外侍候的人半点声音都没有,可毛巾点心流水般的送上换下,手边一盏茶,始终保持在不烫不凉刚刚好喝的温度。
季家作为新式家庭不讲究排场,然而毕竟是旧族,jiāo往的人家都非普通,气派总是不错的。再说近年来她进进出出顾家,对bào发户的行径很有领教,越是穷过的,越是不肯在享受上马虎。和顾家的讲究相比,明芝过得心安理得。
宝生娘把家里变成老乡互助会,明芝瞧在眼里,但不曾影响什么,所以也不发话。至于娘姨,随着明芝的水涨船高,她结识到一名年龄相近xingqíng相投的殷实商户男子,竟老树开花般谈起了恋爱,故而无暇争夺管事权,只便宜了宝生娘。
徐仲九颇为欣赏自己的服务,“我说太太,手上光秃秃的,不好看哪!要是不喜欢钻戒,也可以买些嵌宝的,红宝石绿翡翠,边上镶上一圈碎钻,戴上衬得手指嫩生生的,特别有福气。”
明芝抬手看了看,随口说好,听他东拉西扯没个边,忍不住打断道,“你到底要什么?”不等徐仲九答话,她又道,“钱我有,你只管说个数,人却不能给你。”
徐仲九被拦了个满鼻灰,脸上笑意未减,“为什么不能?你也累了好几年,接下来打理生意,外头jiāo际,已经挺忙的。有闲的功夫咱们再养一两个孩子,不好么?你放心,我不教伙计们冒险,从前做什么,以后还做什么,只是叫他们有事来跟我说,让我替你担这个责任。”
明芝一摇头,“不好。”
徐仲九也不作怪,笑了一笑,依旧唧唧咕咕讲些闲话,直到宝生娘冲进房。
宝生被劫走了!
“太太,你要救他啊!”她手忙脚乱绊了下,就势扑倒在明芝跟前。后面跟着闻声而来的李阿冬和卢小南,他俩默契地把伙计夹在当中,谅他在三堂会审的架式前不敢不说实话。
伙计是个机灵的,当下一五一十把事qíng说得清清楚楚。那天宝生负气到俱乐部,谁也不敢惹他,当晚玩了一夜牌。第二天他在账上支了两万元,也不带上土根,开车出门。没多久有人送信上门,说宝生在他们手上,约大老板见面谈笔生意。
伙计看着地面,吞吞吐吐小声补充,“他们说以人换人,你去他们就放宝哥回来,还说不能带人,不能带枪,否则就撕宝哥的票。发话的好像是吴师长……”话没说完,他屁股上挨了一脚,李阿冬冷笑道,“什么你不你的,昏了头了!小赤佬你拎拎清,大老板跟前吴宝生算什么!”
伙计不敢回嘴,从口袋掏出封皱巴巴的信递给明芝。
明芝接过信。
卢小南心里一动,上前想抢过拆封的活,明芝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无论沈八,还是她身后的靠山,都不至于做下毒的勾当。
信纸上寥寥写着几个字,时间、地点。
明芝收了起来,“你们先出去。”宝生娘心里急,刚要不管不顾,被明芝的目光扫过来,打了个寒战,由着旁人把她扶了下去。
只有徐仲九,若无其事往榻上一靠,拿起案几上的杂志津津有味地翻看。
明芝在窗边站了会,千头万绪一时涌来,又有些不能置信。然而她到底不是从前的她,缓缓盘起头发,她开了口,“为什么?”
那天出门遇上沈八,宝生自取其rǔ,他倒是会抓紧机会,片刻间设下坑,只等她跳。
徐仲九在杂志后头说,“你也可以不去。”
不过一个手下,没了宝生她还有李阿冬卢小南,以后还可以有张三李四王五。话又说回来,当年是宝生娘在街上捡回她、照顾她,后来宝生跟前跟后,算她顶顶忠诚的手下。她今天罩不住宝生,在别人眼里看来也可能罩不住他们。
徐仲九放下杂志,“我可以打个电话,姓吴的多少要给我面子。终究大家有过jiāo易,闹到委员长那里不知道是谁的过更大,何况我在党内也有点职务,报上名头还是可以吓吓人的。”
“好大的派头。”明芝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他,又像叹气又像撒娇,“你说你,有权有势,gān吗非看上我那点人马?”
徐仲九不由自主也叹了口气,“任务紧啊,一时三刻我哪里来得及建一个网,不如现成的拿来方便,是不是?你看那天我不是也很配合,你要收卢小南,我乖乖躺着做靶子?”
明芝定睛看着他,半晌点点头,“也是。”
她当他的面伸头出去,对楼下叫了声,“备车,我要出门。”吴师长给的时间并不宽裕,要是去晚了,当真撕票也算了,就怕零零碎碎折腾人。
徐仲九劝道,“你这是何必,忍一时气退一步海阔天空。就算一时没了人马,有宝生他们在,隔阵子还不是又能建起来。我和那个女人可没约定,不过借他们的势吓吓你,万一那群丘八不长眼睛动了你,叫我怎么办?”
明芝开衣柜换了身衣服,“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收编我的人。”
徐仲九为难地说,“那多不好,我岂不是要想一次难过一次。”
明芝还是和气地说,“你在山里的时候我也时常想起你。”她望向窗外,她以为自己可以拿出大老板的气魄处理这件事;她也以为自己早就刀枪不入,养láng的哪里会怕被láng咬上几口。可惜突如其如的痛苦击中了她,她终究软弱了。
楼下宝生娘的大嗓门,“太太,车备好了。”
明芝回过头,静静看着徐仲九,他的眉眼他的体态。她忍不住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用不着你。”
她转身向外走去。
徐仲九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明芝停都没停,“用不着。”
她一阵风似的下了楼,片刻后徐仲九听到汽车远去的声音。他扭头看向梳妆台,那里摆开了大大小小的瓶子,都是他叫店里送来的胭脂花粉。他缓缓抬起手,但掌心和额头同样淌满冷汗,一种类似虚弱的qíng绪突然泛滥开来。
门被叩了两下。
他突然从那个世界回来,快步走出去。
当天下午,不知何故,季老板的门徒连砸十几户人家,绑走老老少少一大帮。等巡捕房接到报警想找季老板问话,她却一直没回家。
第一百零七章
明芝坐在吴师长“小公馆”的客厅里,接受沈八小姐的招待。
严格来说,此处并不具备金屋藏娇的条件。宅子虽然大,但前院浇了水泥地,不要说树,连棵糙都没有。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清一色的丘八。而沈八小姐呢,大概平时也不住在这里,样样东西都不趁手之余,神色间颇为不豫,挥着把小扇子对明芝只是冷笑。
在沈八看来,季明芝土得滑稽。半长不短的头发盘在脑后,月白色竹布大衫,过膝的黑裙子,棉纱袜子黑布鞋。简直越活越回去,她鄙夷地撇了撇嘴,在心里对自家大哥和徐仲九的品味愉快地嘲弄一番。
而明芝呢,坦然回看沈八,也有几分可惜-不管出身如何,一旦做了姨太太,大致也就那样。
正主迟迟不到,沈八摸了摸发卷,理了理袍角,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混得不错,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白相人嫂嫂,钱是赚了一票又一票,怎么连件好衣裳也不舍得买?”
明芝笑笑,“不敢当,辛苦钱。”
沈八啪地打开扇子掩住下半张脸笑起来,“说得也是。”她朝明芝靠近去,“这个小瘪三是你的姘头?你倒是大小通吃。”
明芝并没被激怒,“我既然来了,可以让他出来了吧。”
52书库推荐浏览: 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