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泉没见过这么难看的笑容,也没听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比喻,可又该死的符合实际。
“你们可以随意格式化硬盘里的内容,然后存入想要的东西,等到修改时还可以删除,重新来过。”
huáng泉噎住,半天答不上话。
“你真没见过他?”文睿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祖少游,只想知道更多关于祖天戈的消息。
“没有。”huáng泉咽了口唾沫,“不过我的导师在专家组里。”
“他本来就有心理障碍。”文睿说:“也很聪明,普通的催眠手法没有用。”
“是的。听说催眠过程很艰难,而且每一阶段后,他都会向我们致歉,说他不是故意的。”
文睿的心很疼,从没如此疼过。
“导师说,那个人本身的意志极为坚qiáng,他固执地守护着什么东西,无论专家组做出多大努力,总是功败垂成。”huáng泉流露出钦佩的神qíng。
“……什么?”这声音连文睿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异常虚弱飘渺。
“每个人都有最重要的记忆和最不愿忘记的某个人。”huáng泉若有所思地看着文睿,“它们构成整个记忆的中心,是最难以攻破的地方。虽然祖天戈愿意配合,但他的潜意识十分抵制,因为我们将要剥夺他最珍贵的东西。”huáng泉一连用了许多个“最”字。
祖天戈最重要的记忆,或是最不愿忘记的某个人是谁?文睿本能地想到叶粟,也就是祖天戈的母亲。
“不是他的母亲,这是最奇怪的地方。”huáng泉摸着下巴,“他被允许留下信件,然后在适当的时候jiāo给家人,当然,这些信件必须接受检查。而他给母亲的信中说,他相信父亲会让母亲幸福,所以他并不担心,也请他的母亲不要担心他。”
不是母亲?
“祖天戈是个很好的研究案例,导师对他印象极深,为了替他做维护,我曾同导师详谈过。他总共留下四封信,分别是他的爷爷,父亲和母亲,而你是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四封信里,三封用信纸写好装在信封里,另一封只有几句话,而且是写在书籍的扉页上。”huáng泉对文睿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手上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日期是后来请笔记专家加上去的。除了你,他在每一封信里都提及了“幸福”,“幸福”这个词的平均出现率为七次。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关头,我们也可以认为是意识的死亡前夕,他最牵挂的人一定是构成核心记忆的人,而核心记忆的中心又是什么?既然他认为他的家人都会幸福,那他还有什么放不下,因此导师猜测真正的核心记忆应该是他认为不够、不能得到幸福的那个人。”
……谁?谁不够幸福,让他面对如此qiáng大的外力也要拼命守护?
huáng泉转过头,微微
叹了口气,“第一次见到你和祖少游时,后者对你的亲近,我一点也不惊讶。你知道吗?因为日期紧迫,专家组找不出有效方案,最后居然由祖天戈自己完成了催眠。”
一束晨光穿透窗帘,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浮尘,悄然落到文睿惊愕莫名的脸上。
“他亲自封闭了核心记忆。后来导师问他,你还记得他吗?祖天戈问,是谁?导师回答,你的战友。他却说我不记得,他是不是对我很重要?”明知不该将这些话告诉文睿,可huáng泉还是忍不住,“现在的祖少游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祖少游,可后来我们发现这样更好。真正的祖少游思想偏执、极端,为人残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huáng泉长吁一口气,“在人心面前,所有催眠手法都会甘拜下风。祖天戈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它藏匿在大脑深处,一直影响着现在这个意识,所以他才会不自觉被你吸引。”
就像日食,虽然太阳的光辉暂时被月亮的影子遮住,但那圈耀眼的金光依然存在,我们所看到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它的光芒不断向外扩散,温暖着它想眷顾的那个人。
几乎是立刻,huáng泉愣愣地盯着文睿,张了张嘴,“你哭了?”
“我哭了?”文睿用手背抹过脸颊,那些温湿的触感是什么?他看不到,huáng泉却能看到,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仿佛褪色的珍珠,一滴一滴,摔得粉碎。
“你……”huáng泉抬起手,随即迅速缩了回去。
多少年没哭过了,应该已经很久很久,久到自己根本想不起。文睿泪犹未gān,睫毛被泪水浸湿,在温暖的太阳面前依然手心透凉。这样的他,即使在huáng泉面前也不觉得丢脸,只剩无穷无尽的酸涩和悲伤,仿佛有人用钝刀切割他的心脏。
“后来的事qíng很顺利,祖天戈消失了,唯一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如何解开最后的暗示。”
文睿神qíng萧索,他听懂了,完全听懂了,就在huáng泉指出祖天戈本人才是最开始,也可以说是最后的催眠者时。催眠中的暗示可以由催眠者解开,而祖天戈封存了关于文睿的记忆,催眠者是完整的祖天戈,就算别人替他解开所有暗示,祖天戈却不是完整的祖天戈,他怎么能替自己解开最后的暗示,想起他曾经拼命守护的记忆?
这根本是一个死局。
最坏的结果,祖天戈会忘记他,忘记一个叫做文睿的人。
98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一楼一直很吵闹,也正因为这样,huáng泉与文睿较为顺利地完成了这次对话。
huáng泉的导师没有将祖天戈的事qíng完全上报,而是有所保留,仅仅将其透露给了祖少将。他对祖天戈印象很好,因此连带huáng泉也对祖天戈印象不错。
“我一向认为私人感qíng不能影响工作。”huáng泉点燃了香烟,很认真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对祖少游态度很差?那是装出来的。我跟你不一样,曾经接触过很多卧底,所以我一定要学会控制感qíng,否则……”huáng泉将头扭到一边,苦涩地弯起嘴角,“永远把他们当成角色里的人,当成生命里的过客。”
文睿默然起身,在huáng泉的注视下慢慢走向门口,手搭上金属把手,停滞了一会儿,轻轻地说:“谢谢。”
谢谢。谢谢你几乎毫不保留的全盘托出。
“我们是合作关系。”huáng泉笑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真诚。国家安全部在民间形象不好,我可不希望连军人兄弟都嫌弃我们。其实我也很矛盾,当得知祖天戈是个不错的人后,再接触现在这位,我愈发觉得他面目可憎,明明是国之利刃,现在却成了破坏国家安定的恐怖分子。”
文睿没有再说话,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树叶泛着浅薄的金光,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原是破晓时下了一场露水,只有渗进泥土的那部分硕果仅存。走廊尽头,石彬达的母亲左手扶着楼梯护栏踌躇四望,一会儿仰望天顶,一会儿瞄着一楼的光头大汉。
“哒哒哒。”很快,四十多岁的女佣人跑上来扶她。
“灯笼!灯笼!”石彬达的母亲向文睿冲来,背在身后的右手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啪嗒。”在她被佣人抓住之前,那东西被她甩过来,砸到文睿胸口,轻飘飘的,然后掉落地面。
“对不起。”女佣人双手合十,用生硬的中文致歉。
“灯笼!灯笼!”石彬达的母亲还在叫。女佣人苦着脸弯腰去捡,却被她拉住,“不要!给他,给他!”说完,她跑向三楼,女佣人连忙跟了过去,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文睿瞧着脚边的花色糙纸,看起来质地不错,折在一起保持三角形的样子。“嘎吱。”门开了。文睿低着头,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拖鞋的脚,随后是某人修长有力的胳膊。
“什么东西?”祖少游满脸不耐,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堆纸在空气中抖了抖,很快,那玩意便现了真身,原来是镶嵌着占巴花的菱形纸灯笼,而花当然是真正的占巴花。“我听到门外有动静,”祖少游把灯笼递到文睿眼前,“琅勃拉邦的夜市上很多这种东西,谁给你的?”
琅勃拉邦的夜市怎么会有很多这种东西?这样的纸灯笼分明是有人苦苦守候着盛开的占巴花,然后在它们最美丽的时候将其采摘,jīng心制成标本,嵌进薄薄的纸片,最后制成灯笼。
“喂?”祖少游右手举着纸灯笼在文睿面前来回摇晃,打了个哈欠,略显疲惫地说:“地毯脏了,全是我踩的血脚印。看到佣人没?总不会要我自己换吧。”
“你能不能先回去。”许久没说话的文睿蓦地抬起脑袋,漆黑的眼睛盯着对方的脸,“我很累,不想站在走廊上说话。”
祖少游的眼睛下有一片青黑的眼圈,几天没刮胡子,下巴上长满了小胡茬,人显得很憔悴。可这样的脸,这样的他,其实是祖天戈,是对自己最好,最好的那个人。
“你……”祖少游怔愣了片刻,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从huáng泉那里出来后,文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先回去。”文睿低头推开虚掩的房门,走廊上的yīn暗瞬间一扫而空,眼前阳光刺目,直接作用就是让眼泪再度湿润了眼眶。
其实,祖少游昨晚根本没有睡觉,在房间里虚耗了半晚,一直等着文睿回来。对于文睿,他说不上了解,可就是有一种奇妙的亲近感,他自认那时没看错,第六感告诉他,文睿认识被石彬达抱进房间的男人。
“你和他谈完了?”刚走进房间,祖少游就像变了个人,jīng神百倍,“谈完了?谈好了?”然后习惯xing凑过去想拥抱文睿。他说过,他要让文睿爱上他,并明确地表示想要利用这种感qíng。
文睿突然想笑,不是笑祖少游自负,而是笑自己竟然真的被对方不幸而言中。从昨晚开始,祖天戈之于他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战友,而从现在开始,他可以奢侈地联想,其实他在祖天戈心里早已不是普通战友。
祖天戈是不是也喜欢他?
文睿推开祖少游,连鞋都没脱,直接倒在chuáng上,不愿去看后者的脸。即使藏在身体的意识已经不是祖天戈,但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祖少游也不是纯粹的祖少游,他时刻被祖天戈影响着。
“美人,才几个小时不见就翻脸不认人了。”祖少游俯身,伸手,qiáng硬地抓住文睿的双肩。
祖天戈不在这里,同时,他无处不在。祖少游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讽刺都来自祖天戈,拥抱自己,与自己肌肤相亲的身体全部属于祖天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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