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明摆着嘛。那个叶翩然死气沉沉,yīn阳怪气的,开学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组织过一次文艺活动。下个月,学校要举行文艺汇演,靠她能出什么节目?我看,童馨月活泼漂亮,能歌善舞,当文艺委员比她合适多了!”
杨汐知道陈晨说的是事实,但想到要由自己向班主任推荐童馨月,取代叶翩然,却又觉得不妥:“这种得罪人的事,我做不来!”
“这倒奇怪了!杨汐,你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怎么这会儿倒怜香惜玉起来?”陈晨坏坏地笑了笑,说,“不过,叶翩然既不是香,也不是玉,她只是一块冷冰冰硬梆梆的石头!”
即使是块石头,也会有自尊心吧。
叶翩然虽然闷声不响,看上去文静平和,但杨汐凭直觉认为,其实她是那种孤傲敏感,容易受伤的女生。如果伤害了她,他会感到良心不安。
漂亮女生的魅力勿庸置疑。童馨月在班上人缘极好,属于老师垂青,同学追捧的那种,所以,即使杨汐不向老师推荐,在班会上,还是有同学提名,由她代替叶翩然作文艺委员。
高一八班的班主任姓高,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副黑框眼镜,瘦高的身材,为人刻板严肃,但在班gān部任免上,他还是发扬民主,由全班同学不记名投票,看叶翩然和童馨月谁的票数多。
在唱票的过程中,翩然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这样的投票方式,其实比的就是在班上的人气。童馨月是班花,属于众星捧月的耀眼人物,而她,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有谁会投她的票呢?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全班63名同学,有61人将票投给了童馨月,她只得到了可怜的两票。但翩然还是有些奇怪,到底哪两人投了自己的票?
众望所归,童馨月以高票当选高一八班的文艺委员。班主任正要宣布结束班会时,沈炜突然举起了手。
“沈炜,你有什么事?”高老师皱眉望着这个文质彬彬的男生。
他瘦长,白皙,腼腆,平日话语不多,不像杨汐那么活跃,但沉稳细心,做事踏实认真。所以,老师才让他身兼二职,任副班长兼语文课代表。
“我提议,由叶翩然担任语文课代表。”沈炜站起来说。
几乎将脸埋进抽屉里的翩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抬起头,脸色因为紧张和不安,比平时显得更加苍白。
感到诧异的,不只她一个。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望向沈炜,他却一脸淡然:“我觉得,叶翩然比我更适合当语文课代表。期中考试她语文年级第一,而且,初中时还得过全国初中组作文大赛二等奖。”
作为班主任,高老师当然知道叶翩然的语文成绩很优秀,尤其是作文写得特别漂亮,但综合成绩却在班上吊车尾。对于排名倒数的学生,在他的意识里,是不够资格再担任班gān部的。
似乎看出了老师的犹豫,沈炜接着说:“一次成败并不能论英雄,一次期中考试也不能区分差生或者好生。我相信,只要叶翩然同学努力,她的成绩一定能够赶上去的。”
措辞恳切,言之有理。高老师显然被他说动了,点点头说:“这事我还要征求一下语文老师的意见。好了,今天的班会就开到这里。”
已经是放学时间,隔壁教室的人全都走光了。高老师离开后,同学们也一哄而散。
翩然是当天的值日生,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锁了门,到自行车棚去拿车。在林荫道上碰到刚刚推车出来的沈炜。
她嘴巴张合了几次,还是忍不住说:“你……为什么要我做语文课代表?”
沈炜笑了笑:“理由我刚才在班会上都说过了。”
她抿紧嘴唇,微蹙着眉,仍是一脸困惑:“你怎么知道我初中作文比赛得过奖?”
“我也是无意中听语文老师说起的。”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肖老师特别欣赏你,他说你的作文写得太好了。”
翩然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这是上高中以来,她第一次和男生面对面地说话。沈炜和其他优等生不一样,他温良敦厚,无半点骄矜之态、自得之色。
“哦,对了,你家住哪儿?”沈炜跨上自行车,不经意似地问。
“城南XXX厂。”
“你家也是城南的?”他状若惊喜,眼里发着光,“我们正好同路,一块儿走?”
翩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好吧。”
两人并肩骑过长长的林荫道,一边jiāo谈着。淡huáng色的余晖,穿过梧桐树浓密的枝叶,落在他们蓝白相间的校服上,说不出的静谧温暖。
不远处的篮球场,陈晨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叫起来:“那块石头居然会说话了,难得难得!”
杨汐没有搭腔,他将球从陈晨手里抢过来,站在三分线上,轻轻一抛。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刷网而入。
沈炜对叶翩然很有好感。
他是那种心无旁骛、认真读书的好学生,循规蹈矩。像大多数男生一样,他也喜欢看美女,喜欢“班花”童馨月姣好的五官,高挑的身材,优雅迷人的气质,和说话时的那份娇嗲。
他曾不只一次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接送她上下学。要知道,90年代末的人们刚刚解决温饱,正在奔小康的路上迈进,生活水平都不高,私家车是极少数富裕家庭才拥有的奢侈品。
像这种含着银匙出生的小公主,集万千宠爱,是耀眼而造价昂贵的琉璃盏,太过璀璨,太过jīng致,一不小心就会摔碎。沈炜出身于普通的工人家庭,他只能远远地观望,从未试着接近。
再说,班上已经有同学传言,童馨月一直痴迷杨汐。在初中时,他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男才女貌,珠联璧合。
对于杨汐,沈炜是很有几分嫉妒的。学生一般崇拜两种人,一种是学习成绩拔尖的优等生,另一类则是长得帅体育好在同学当中有号召力的,而杨汐恰恰两种优点都有。这样的男生,宜静宜动,左右逢源,注定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也注定是女生们争相暗恋的对象。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杨汐介绍完自己,一躬身从讲台上下来时,全班有半数以上的女生,都陶醉在他那俊秀的相貌和清亮醇厚的嗓音中了。
沈炜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有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不为所动,自始至终头都没抬一下。这个女生像影子一样沉默,终日抿着嘴唇,低垂眼帘,瘦弱苍白,在班上毫不起眼。
接下来的两个月,班上的女生都想尽办法接近杨汐。胆大的,如缪可言,每天嘴里“杨汐、杨汐”地叫着,像颗小卫星一样围着他转;矜持的,像童馨月,虽然平时和杨汐接触不多,但看向他的每个眼神都含qíng脉脉,和他说话时声音特别嗲,神qíng也特别娇柔。
唯独叶翩然,这个平淡无奇、貌不惊人的女生,始终不把杨汐放在眼里。即使老师安排她坐在杨汐前面,她也没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沈炜注意到,这段时间,她没跟杨汐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
女人是群居的动物,她们害怕孤独,总是结伴而行,有qiáng烈的从众心理。叶翩然长相平凡,打扮土气,羞怯自卑。班上的女同学,便集体排斥孤立她,尤其是和她同桌的缪可言,常常嘲讽她是个“怪物”。
有一次课间,缪可言趁叶翩然去上厕所的机会,转身对后排的陈晨说:“喂,你觉不觉得她看起来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啊?”
陈晨挠挠头,不解地问:“她哪里有人家陈晓旭漂亮?”
“我是说,她成天闷不吭声,又瘦不拉叽的样子,好像得了绝症快要死掉的林黛玉。”
“哦!”陈晨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听你这样说,还真的有点像!”
接着,两人齐齐哗笑,夸张而肆无忌惮,以至于全班同学都听见了。并没有人感到不妥,因为高中的校园像一个大闷锅,枯燥乏味,他们需要这样的调剂。
前排有同学回过头,冲他们“嘘”了一声。沈炜抬头,看到叶翩然正倚门而立。
尖锐刺耳的笑声嘎然而止。教室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叶翩然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走进来,脸上什么表qíng也没有。沈炜以为她没有听到。
下午放学后,沈炜被肖老师叫去批改月考的语文试卷。走到半路,发现自己忘了带红笔,又折返教室。
他还未走到门口,就从dòng开的玻璃窗,看到坐在墙角哭泣的叶翩然。
秋日最后一抹残余的阳光,映着女生漆黑浓密的短发。她在课桌上深深趴着,伤心而小声地啜泣。
沈炜停住脚步,靠墙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不敢惊扰。
听着她那压抑的哭声,心里突然涌起温柔的疼惜,还有一丝莫名的愤怒。他第一次觉得缪可言和陈晨的玩笑很过份。虽然叶翩然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看上去很虚弱,确实有点像陈晓旭扮演的林黛玉。
放学后的校园,一片寂静。从cao场那边,隐隐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可是隔了很远,显得异常空dòng。
不知过了多久,叶翩然终于平静下来,她背起书包走出教室。看到门外伫立的沈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抹了抹脸颊,红着眼睛跑下楼去。
沈炜拿了红笔,匆匆赶往肖老师的办公室,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肖老师宽厚地笑了笑,说:“没关系。”
肖老师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是刚毕业的师大学生。虽然年轻,却才华横溢,他的课上得非常jīng彩,旁征博引,引人入胜,连对语文不感兴趣,习惯在语文课上做数学题的杨汐,都听得聚jīng会神。而一向偏爱文科的沈炜更是如沐chūn风。
在高一八班,肖老师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沈炜,另一个便是叶翩然。每次批改试卷,他都会特意挑出两人的卷子,放在前面。这天,沈炜到他办公室时,他已经改完了叶翩然的卷子,递给沈炜:“95分,基础知识满分,作文我只扣了5分,恐怕又是全年级第一!”
别看叶翩然人gān瘪瘦小,字却圆润大气,颇有男子气概。她写的作文,洋洋洒洒,文笔清丽婉约,如行云流水,字字珠玑。
读着这样的美文,像是一种享受。他试图走进她的内心世界,从文字中追寻她的生命轨迹。
从此以后,沈炜便对叶翩然多加了些关注,每天一进教室,都会下意识地先朝她的座位看看。
他渐渐发现,她上语文课时特别专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肖老师讲课常常跳出课本,天马行空,班上很多同学都茫无头绪,如坠云雾,叶翩然却是一点即通。肖老师但凡讲到难题,便直接点她回答。她总是不紧不慢站起,表述清楚,条理明晰。多次这样,沈炜常常有种错觉,以为肖老师的课是专门为叶翩然一个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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