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南的话尽含讽刺,听得宣潇额上的青筋直迸,不过,心里面真是吃惊一下。他有猜测过柏远可能是经济上出了问题,逃不过去一死了之,没想到是东窗事发。敲诈?他真不敢相信柏远会做出这种事。
反正宣潇瞧不上自己,燕南南在他面前也就不必装个淑女,面皮撕下,什么都敢说。
“我还耐活着,虽然穷得叮当响,马上去省城混混,以后说不定还能夹夹尾巴,嫁个人。柏远呢,就成一把灰了,人好没意思。”柏远活着时,他和燕南南从来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瞧不上谁,你刺我,我刺你,见了面,不是挖苦就是嘲笑,等到人一死,燕南南不禁想起读书时两人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柏远非常体贴,记得她喜欢的一切东西,约会总要把她送到宿舍门口,看着她上楼,然后才离开。她不爱好好听课,考试前全靠他捉题。他刚工作拿到第一笔钱,自己什么也没舍得买,到是给她买了件风衣,带她去餐馆好好吃了一顿。想着想着,燕南南心里面酸酸的。
要是时光能停留该有多好,人gān吗要长大呢?
那时候,心里面是张白纸,对一个人好是纯粹的好,不带有任何企图。以后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对自己好了,她只不过是男人眼里一个玩物,她也瞧不起自己。
“他其实挺命苦,别看官做得挺大,可是都没娶到个好老婆,我么,贪着物yù权yù,净给他戴绿帽子,后来那个老婆仗着家境好,净把他踩脚下,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他真正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碰也碰不得。”
“他真正喜欢的人?”宣潇心里面咯噔了一下。
燕南南斜了他一眼,“池小影呀!刚进大学,柏远就对她一见钟qíng,军训完,就托他班上的女生给小影送qíng书,被我半路给拦截了。即使我和他好上后,有几夜他抱着我,梦里却喊着她的名字,我那时也恨上她了,没想到她也暗恋过他,要是我不cha那一脚,他现在该不会死吧!”
宣潇的眸子里笼上一抹黑色,惊得满身的细胞都在狂喘乱窜。
“小影知道……柏远喜欢她吗?”
“早知道了吧,你们没离婚时,我为你向她叫嚣,她提到过。我说那好啊,我和柏远离婚了,你和宣潇离婚,不就能嫁给柏远吗?她说缘分不会停留,错过了就错过了,不需要重复。但柏远是才知道的,他在地下一定恨死我了。池小影不是我,她是那种从一而终的女人,男人喜欢那样的女人做老婆,我这样的,就配做个小三。少了我这边蹩脚的石头,你们复婚了吧?”
宣潇呆若木jī,一句话答不出。
他木然地发动引擎,不知怎么把车开进了市区。燕南南象很久没说话了,还是被柏远的死人刺激的,一路上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在一个十字路口,她要求下车,向他道别,他都不会回应。
车继续往前开着,停下来时,发现停在高院的门口。他从没有在工作时间找过父亲,宣院长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
“爸爸,我想请你帮我到公安局把柏远自尽的卷宗调出来看看,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卷宗,应该是绝密。”
宣院长看着他一脸凝重,皱了皱眉,拿起了话筒。
不一会,公安局的一个gān事夹着档案袋走了进来。
卷宗不厚,薄薄的几页,简单地把一个人的生死从前到后全部概括了,但该详细的地方也没省略,比如关于二百万的敲诈,柏远临死之前的几个电话打给了谁,名下财产的分配,就连池小影签字的谈话记录也在里面,他送给她的那套房子,她当时就退了,因为属于私人财产,由柏远的妻子收回对外拍卖了。记录里有一行字,宣潇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只不过是他想圆一个梦而已。”池小影说道。
“看完了?”宣院长看着宣潇合上卷宗,郑重地装好,jiāo还给公安gān事,礼貌地道歉。
“嗯。”宣潇点点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公安gān事向宣院长道别,出去了。
“有没发现什么?”宣院长问。
宣潇稳住神,“我发现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宣院长了然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他一向骄傲,很少流露感qíng的儿子眼里涌满了泪水,虽然他极力眨着眼睛,想把泪意眨回去,但泪流得太快了。
“怎么了,宣潇?”
“爸爸,我错得太多太多,我……永远失去了小影。”再次喊出“小影”这两个字,只觉心中一绞,痛不可抑,“我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蠢事,她总是包容我,给我机会,而我却一再地让她伤心。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
宣院长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语,作为一个成熟男人,做错了事,就必须担起错误的后果。
他茫茫然出了法院,呆呆地在车里坐了很久,滑下半个车窗,任晚风chuī进来,直到路灯一盏盏亮起,他才坐直起了身子。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影的号码,不是想祈求她的原谅,不是奢望和她怎样,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对她说声“对不起”。
“你拨打的用户已停机。”电波里传来语音小姐甜糯糯的声音。
他一慌,忙不迭地把车开向小影居住的小区,六楼的灯亮着,他松了口气,痴痴地看着那灯光,一直看到晚上十点多,熄灭了,他仍没有走。
第二天天亮了,上班的人一个个从楼梯口出来,他大睁着眼,到了十点,小影还没有下来,他急了,下车,看到从楼上下来一位老太太,上前问道:“这位大妈,请问六楼住的那位小姐怎么没下来?”
“六楼?不是住的一个小伙子吗?什么时候有位小姐?”老太太纳闷地直眨眼。
“就是头发齐这儿,人瘦瘦的,眼睛很大。”宣潇比划着。
老太太醒悟过来,“哦,那位姑娘呀,早搬走了。”
宣潇傻在原地。
谁说世界很大,就在小小的滨江市,他却失去了她的所有消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不由地从脚底缓缓漫上。
第六十四章 背水一战(四)
夏秀芬脱离危险期后,便从重症病房转到贵宾病房,这是秦朗坚持的。因为贵宾病房有一张陪护chuáng,能让小影晚上稍微睡一会。池小影本来就瘦,才几天,那张脸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了。
夏秀芬一天吊六瓶药液,秦朗考虑到她身体虚弱,叮嘱护士药液滴得慢些,通常都要到下午才能结束。池小影几乎是不离夏秀芬的chuáng边,目不转睛盯着输液管的液体,一滴,一滴,又一滴。透亮的清水一样的液体在体内循环了一遍,成为尿液汇集在储尿袋里。尿袋膨胀,膨胀,快满了,池小影轻快迅捷地拔去下面的塞子,哗——温热的液体排进了便盆。
这些事,池小影从不假以人手。
每当她做这些时,夏秀芬眼里就会流出眼泪,艰难地扭过头,泪水很快就把枕巾沾湿了。
夏秀芬在池小影掌心里写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拖累你了。”
“妈妈”池小影撒娇地拿把小梳子替夏秀芬梳着散乱的头发,“生孩子不就是防老吗,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妈妈在,我就有个家,有人疼,有人体贴,有人关心,多好呀!你是我的拖累,也是甜蜜的拖累。”
夏秀芬的泪掉得更凶了。
药瓶全部输完之后,池小影会先帮夏秀芬洗个脸、擦擦手,喂过晚饭,便帮夏秀芬擦洗身子、换gān净内衣。
夏秀芬在工厂是做体力活的,骨架大,退休后又胖了许多,池小影帮她翻身时,都要出一身的大汗,好半天才能缓过气来。
夏秀芬自己又使不上力气,急的脸通红。
连着做了几天,池小影感到有些吃不消,但她尽力咬牙忍着。
这天,池小影刚从热水房打来热水,秦朗推门进来了。他现在除了做手术,隔一会就要过来转一转,晚上都要呆到深夜才会回去。
“我来。”他走到chuáng边,翻起考究的棉麻长衫袖子,修长的双手托住了夏秀芬的腰。“把毛巾递给我。”他对池小影说道。
池小影楞了,夏秀芬也愣了。
夏秀芬先反映过来,呜呜地摇头。
“阿姨,在医生眼里,没有xing别之分的。而且小影的家人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家人不需要见外的。”他淡淡一笑,手却是不带松懈。
夏秀芬被他的话一时吓住。
“还是我……来。”池小影说道,有一股暖暖的东西蔓延在其中,虽然她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可是这个时候,真正的亲人都视她和妈妈如鬼魅,只有秦朗自告奋勇地要做她的亲人。
很傻,不是吗?
“你给我挤毛巾就行。”秦朗接过她手中的毛巾,细心地帮夏秀芬调整姿势,看到她大腿上有一片红肿,眉头也没皱,手上的动作却极轻柔,柔软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下密密的yīn影,这样的一瞬间,突然让池小影觉得这辈子,无论活到多老,无论走到何处,无论再遇见什么样的人,这一刻是永远都忘不掉了。
心里的震撼一时都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了,有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一见到,你的心就可以立即安稳下来,除了父母,竟有人可以如此放心依赖。
池小影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有道坚硬的门,针cha不进,水泼不进,此时,门却被一缕暖风chuī得吱吱作响。
两人分工合作,病房内十分安静,擦完身,池小影帮妈妈换了衣服,两人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秦朗把病chuáng调回原来的位置,池小影出去倒水,夏秀芬扯住了秦朗的袖子。
秦朗听着池小影的脚步走远,笑了笑,把手掌平放,好方便夏秀芬划字,“阿姨,我也正有话要和你谈谈。”
池小影从水房出来,在楼梯上遇到财务室的会计下班,两人点点头。池小影想起到今天,妈妈已经在医院呆了有八天,不知那两万块还余多少,停手这贵宾房一个晚上都要几百,她心里面发慌,忙追上会计。
“昨天你不是刚预缴了三万吗,足够你住到出院呢!”小会计眨巴眨巴眼,“其实你那钱不预缴也没事,你现在所有的费用,都归秦医生结算。”
“那三万不是秦医生预缴的?”池小影很惊讶。
“呃?你是不是太疲累了?”小会计耸耸肩。
“我昨天没有去财务室呀,你看到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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