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多么想有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
陆曼望着沈清泽已经远去模糊的身影,暗暗恨道,不会认输。
不会认输。
已经是半夜三更,小酒馆早就该打烊了,只不过碍于林子钧先前给的一大把现大洋,店主还在硬撑着。
静芸再次看了一眼桌子上摊成一排的酒瓶子,忧心忡忡。但林子钧举起新启的一瓶又要猛地朝嘴里灌,酒水沿着嘴角细细涓涓地向下淌。静芸一直在劝他不要再喝,他却充耳不闻,只是一瓶接着一瓶地灌。
静芸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林子钧手中的酒瓶子,“砰”地往桌子上一端,使劲地摇着林子钧的肩膀:“林大哥,你不能再喝了!已经是半夜了!”林子钧的双眼已然布满通红的血丝,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全身上下都是猪肝一般的红,手上青筋bào起。他什么也听不进,说话间喷出的都是酒气:“酒……我要喝酒……喝酒……”静芸不放弃地想要将他摇清醒些,焦急道:“你已经喝了太多了,不能再喝了!走,回家吧!”说话间便吃力地yù抬起他。林子钧手臂却胡乱地挥了几挥,口齿也不清楚,嚷声道:“我要酒!……酒!”这么闹着,静芸根本没办法搭他站起来。
心疼混合着心酸,静芸忽然一下子火了。她用力地甩下林子钧的胳膊,扬手就响亮地打了他一巴掌,那声响清脆得连静芸自己都愣住了。林子钧刹那间安静下来了,呆呆地惘然地看着她。那样的神qíng,绝望无助的神qíng,茫然无措的神qíng,深深受伤的神qíng,让静芸的心霎那间又软了下来,软得令她自己想哭。
但她忍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柔声道:“林大哥,你不能再喝了,我送你回去。”林子钧仍旧是这副表qíng,也不说话,手臂却不再乱挥舞了,顺从地让静芸搀着站起来。静芸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吃力地搀扶他,两人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出了酒馆向林子钧家的方向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夜幕的深处。
静芸有一段日子天天往事务所里跑,自然也是去过林子钧家一两回的。林子钧在外头有一间房,有时不凑巧便去那里住一晚。静芸这会儿便是将林子钧送去那间屋子。
千辛万苦终于跌跌撞撞地到了门口,静芸从他身上摸出钥匙,开门进了屋。林子钧跌坐到沙发上,静芸才终于舒了口气。替他擦过脸后,静芸又将林子钧扶到chuáng边,帮他脱下鞋子,林子钧这才躺到了chuáng上。头一沾枕头,林子钧的眼睛就闭上了。因为方才喝了太多的酒,呼吸中喘着粗气。
也只有当他睡着了,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凝视这张脸,这张经常在她睡梦中出现却永远也抓不住的脸。他的眉心蹙着,连睡觉都不安稳。她用手指按按他的眉心,似乎想抚平他的皱蹙。她歉意地看着他颊边的手指印,虽然不是很清晰,可她的心里止不住地泛酸泛苦。
她在chuáng边坐着,凝视那张脸,仿佛在想着什么,又仿佛有点犹豫。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她轻轻地唤:“林大哥,林大哥!”拍拍林子钧的脸,“子钧!子钧!”
林子钧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微微睁开眼。他只是觉得眼前有一个人影,但到底是谁,他看不清。
静芸缓缓俯下身来,吻住了林子钧。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qíng,然而现在,除了这一次的机会,她也再没有旁的办法。
她紧张地不住瞥看林子钧,观察他的反应。她知道他醉得很厉害,她在拿自己作赌注。
终于,他也开始本能地回吻她。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她猛地一下蹬脱了鞋子。
窗外的星子黯淡模糊,不时地有墨黑的云飘过来,遮住原本就已经看不大清楚的星子。
今晚的月光如此黯然,大不似前些日子的清辉明亮。玉盘的周围早已毛了边,模模糊糊的印子。
明天,应该是个yīn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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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
十三
一晃,新的日历又开始撕了。
楚家今年的chūn节过得一片沉闷,幸好幽芷即将的婚事还能带来些许喜气。这么多天过去,母亲离世的悲痛依旧在心头没有消散,幽芷有时仍然会在母亲的房里坐一个下午,也并没有想什么,只是发呆。但到底,她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不再那么苍白憔悴,微微添了红润。
幽兰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她与妹妹自小就要好,她那么爱自己的妹妹,自然希望幽芷能一切都好。她想起妹妹与沈清泽好事将近,思绪不免飘到了自己身上。
她羡慕幽芷。她希望有一天,她爱的那个人也能全心全意地只爱自己。可是她不晓得,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转眼之间,又过去了好些日子。
过年就要结束了。
这天正是元宵节。
吃过元宵,幽芷放下碗筷,原本想同姊姊和大太太一起帮着佣人最后打点打点。元宵一过,年也就算是过去了。无奈姊姊和太太都不让她帮忙,只说她这阵子身体虚得紧,叫她好生休息。
那赵氏母女俩还没有走,屋子都给焐热了。三姨太在那头边嗑瓜子边和那母女俩聊天,小弟正黏乎乎地嚷着要姆妈抱。父亲照样又回了书房,这个时候是不大允许被人打扰的。
幽芷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母亲。往年这个时候,她最爱陪母亲上街逛花灯,一路上与母亲谈天,说很多体己的话,窝心得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会温温暖暖。
幽芷回头再望望,家里似乎没有她可以呆的地方。与其孤孤单单的回房,不如出去走走,兴许能沾些别人的喜气。
她这么想着,便起身出了门。
带上天井里的铁栅门,昏昏黑黑的,起初她并没有看清楚,只认出前面似乎有一辆车的模糊印子。等双眼慢慢适应了外头的昏黑,再走近了一些,她忽然愣住了,停下脚步。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雪佛兰了。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倚靠在车门外,穿著深色的呢大衣,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一星一星的微红火光随着那男子的吸吐正在微弱地闪着。很冷的天,连吐出来的烟都带着白花花的寒气。
那样的身影,在她看来竟夹杂着些许寂寞。
然而不可抑制的,她的心慢慢暖了起来。
她不再犹豫地走向他,脸上浅浅有了笑意。
沈清泽一回头,恰好对上了正凝眸而来的幽芷。幽芷走到他跟前,依旧细声软语问道:“你怎么不进来?”沈清泽从车门边站直身子,笑道:“我正想等抽完这枝烟再进去。”幽芷努了努嘴,还是说出来:“你……少抽些烟,小心身体。”说罢小心翼翼地瞟向沈清泽。沈清泽哪里会放过她的小动作,不由开怀一笑。他点点她的额,又吸了一口烟,随后将烟头扔到地上,随意地踩了踩,一星一星的火光瞬间消失。
他挑了挑眉,道:“元宵节,热闹得紧。一起上街转转?”
她连心里最后的角落都已然被点亮了,却只是点点头,笑逐颜开。
他转身正要向前走,忽然又停下来。幽芷疑惑地望着他,他也不说话,却不由分说地一下执起她的柔荑。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挣扎着要放开。他牢牢执着,不松手。
她垂首轻笑,借着暮色掩盖眼角眉梢的喜色。
他如何看不穿,但也不曾开她的玩笑。
于是他执着她的手,向闹市的方向走去。
上元夜。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后。
整条街上今日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张张都是喜上眉梢的笑颜。不远处有人正在放烟花,真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chuī落,星如雨”。
色艳盛宴一直不曾停息过。无数的烟花倏地升蹿到最高空,随后又天女散花般四裂,光鲜的色彩亦是隐隐消失。有时是劈里啪啦的尖锐厉响,那烟花也如同声响一样骤然不见。有时又是敲鼓点一般的“笃笃咚咚”,或是翠竹似的倏忽而窜,惊心得好似在拉警报。人群微微稀少,苍穹辽远,又空旷得如同闷雷般轰响。今日的天幕不复往昔的漆黑,不停地被映上各色各样的颜色。忽而像是国画中的泼墨,忽而又似那西洋油画笔在涂刷。
他与她的脸也随着烟花的绽放变换着不同的色彩,然而两张脸都是亮堂堂的。
她惊喜道:“真漂亮的焰火!往年……往年似乎并不曾有过。”人群吵吵闹闹,再加上不停盛放的烟花,沈清泽不大听得清她的话,大声问:“你说什么?”幽芷凑上他耳边也大声道:“我说焰火好漂亮!”沈清泽望着她惊喜的笑靥,轻笑道:“你喜欢么?”幽芷用力地点点头。沈清泽竟像个孩子似的得意洋洋,剑眉一挑,道:“我就猜的到。这可是我送的元宵礼物。”
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居然买了这么多的焰火来放,居然以整个天幕作为礼物的背景,居然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他看着她瞬间有点呆呆愣愣的表qíng,只是好笑,有一丝促狭地问:“既然如此,那我的回礼呢?”幽芷嗫嗫道:“哪里有向别人要礼物的……再说,我也没有准备……”沈清泽星目亮着光泽,缓缓道:“就这样亦是可以。”幽芷有些迷糊地注视着他,他的脸忽然凑过来,俯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幽芷的脸却瞬间粉了,幸好昏暗中看不大清楚。沈清泽只是仍旧促狭地笑望着她,好整以暇。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却在瞥到他促狭笑容的刹那改变了主意。
幽芷忽然踮起脚,闭上眼,在沈清泽的颊边轻轻啄了一下。只一瞬,她就飞快地跳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紧张地绞着手。却又垂首兀自喜笑颜开,似一尾鱼一般游倏地到了前头。
他却仍站在原地。
他呆呆愣愣看着她清秀的背影,傻傻地笑。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走到街尽头的十字路口,倒是更加真真切切的热闹。路口的花灯一盏接着一盏,卖家的竹编上,树桠间,店铺的小推窗上,到处都是。倒真有几分“接天碧叶无穷尽”的味道。一个个小孩子欢欢喜喜地提着莲花灯,金鱼灯,或是拉着兔子灯,在街口攀比着谁的更漂亮。不远处还有一场鱼龙舞,众人围看着,个个都在喝彩。
幽芷的目光跟随着小孩子手里的花灯,话语间有些遗憾:“小时侯我有只纸糊的兔子花灯呢,是母亲亲手替我做的。”又忽地转过脸问:“你拉过花灯么?”沈清泽悻悻道:“哪里会玩过?父亲的藤条正握在手中,罚着叫默先生讲的课呢!”幽芷笑笑:“原来打小你父亲就这么严厉。”沈清泽道:“那是当然。我看别的小孩子玩得那么乐,心里从来都巴望得紧。”幽芷目光柔柔地凝睇他,方yù说什么,沈清泽已经抢先开口:“芷儿,不如我俩买只兔子灯拉拉,可好?”幽芷闻言愣了愣,下一秒“噗嗤”笑起来:“你和我?都是小孩子玩的了……”然而他那样期待与兴奋的神qíng,像个孩子兜着要糖果的神qíng,令她如何也不忍拂他的意,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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