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负责给外国人出汉语考级试卷习题应用部分的康素萝淡定接口:“为色所迷。”
社长频频点头:“对,为色所迷。其实到这里这也不是个大事,虽然对聂博士太不尊重,但你想想,这就跟看球赛似的,看球赛的女孩子们有几个是真正爱球赛,也都是爱球星们的脸而已,那没有妨碍到球星,其实也不会有人来管你是不是,听讲座也是一样的。”
我们点头称是。
“但是问题来了,那球赛没有观众提问环节嘛,可讲座都是有学生提问环节的。”社长比出六根手指,“那场讲座学生一共提了六个问题,其中有五个问题都是外系十八九岁小姑娘提的。”她顿了一顿:“聂博士你有没有女朋友?聂博士你选择女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样的?聂博士你选择妻子的标准是什么样的?聂博士你会不会和比你小很多的女孩子结婚?最后一个就更厉害了,一上来就问聂博士你觉得我怎么样?这些问题实在是……很可能让这么一位科学家觉得我们学校很不正经的,这太尴尬了。”虽然嘴里说着尴尬,但估计觉得就算尴尬也不关她的事,社长很是欢乐地摊了摊手:“所以今年请他来,就得采取点措施避免一下类似qíng况再次发生了。”
康素萝忍不住大笑:“那些问题都很有意思嘛,哈哈哈哈哈,现在的小姑娘挺棒的啊,还知道选择女朋友和选择妻子不是同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社长也忍不住笑。
只有我还能保持沉默着,问出关键问题:“哎,那聂亦当时什么反应来着?”
“下一题。”社长道。
我说:“什么?”
社长一脸神秘:“所有这些和讲座不相关的问题,聂博士从始至终只有三个字——下一题。”一脸敬佩:“小女孩们不屈不挠问了类似问题五次,他就平静地重复了五次‘下一题’,整个过程都没什么qíng绪波动的,让人丝毫不怀疑要是那时候所有学生都提这种问题,他会用这三个字一直回答到讲座时间结束,然后再平静地做个结束语转身就走。那种风度真是……真是……”
理科出身词汇量不是特别丰富的社长再一次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事。
助人为乐的康素萝再次施以援手,帮助她完成这个句子:“真是举重若轻,令人yù罢不能。”
我说:“素萝啊。”
康素萝立刻手抚胸口做bī不得已状:“你知道我们搞文学的,太有文化没办法的,动不动就要出口成章的,我们自己也是很烦恼的。”
社长频频摇头表示不太能理解这种烦恼,台上院长开始介绍聂亦,座中时时传来惊叹,我们都住了口。
那些压低的惊叹声似某种催眠音乐,令人莫名恍惚。我就想起来十一年前,也是类似的场景,我坐在S中的报告厅里第一次听聂亦做报告,附近有学姐小声讨论报告台上的少年是何等天才,是了,那时候聂亦只有十五岁。
日光懒散,樱花却极盛,白色的报告厅横卧在实验楼深处……那褪色的旧时光一时间似乎离我很近,贴覆住地面、地面上的每一张桌椅、桌椅上空每一盏灭掉的灯,然后和今日、今时、此刻重合。聂亦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响起来,惯常的不疾不徐:“我们都知道,基因工程是以分子遗传学作为理论基础,以分子生物学和微生物学的现代方法作为手段来进行的研究,所以,既然大家选择来听这场讲座,那么我会假定各位对分子遗传学、分子生物学和微生物学已经有了基本的掌握……”
和十一年前相比,我的生物学知识压根儿没多储备多少,以至于一个半小时听下来,被qiáng行输入进大脑的信息还跟完全没解密似的模糊,就只明白过来原来现在这时代克隆技术不仅能复制现存生物,居然还能复制灭绝生物了。看康素萝一脸茫然,估计接收到的有效信息比特数和我大致相当。
期间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却见雍可站到了报告台上,正就着黑板上新列出的笔记讲解着什么。聂亦站在一旁握着苏打水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她的笔记。
我猫着腰回到座位上,康素萝尽职同我转述,大致qíng况是我前脚刚出去,雍可就举手提出了个什么什么假设,陈述了两分钟,可能是不演算出来给大家看她就陈述不下去,于是自个儿跑上台站黑板跟前一边列公式一边解说,一解就是十分钟。
康素萝转述的过程中,聂亦不经意朝我们这边瞟了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刚接了淳于唯一个电话帮他参考他的感qíng问题,此时我只感觉生活如此地接地气,在此乍逢聂亦的不好意思已全然不见踪影,我就挺大方地也回看了他两秒钟,还跟他笑了一下,倒是他先垂了目光,握着苏打水瓶子掩饰般地低头喝水,像是有一点不好意思,那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很奇妙的青涩与xing感。青涩这个词用在聂亦身上多奇怪?可那一瞬间又多合适?我正愣在那儿想这事,就见他又抬起眼来,依然看着我,估计是没想到我一直那么直愣愣盯着他,倒是怔了一怔,又像是觉得挺好笑的,他就很浅地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那转瞬即逝的笑容像在我脑子里点着了一个巨大的烟花。烟花刹那盛开,有无尽的流丽色彩,爆炸的声音又是那么清晰,轰隆隆的。
康素萝还在我耳边一径抱怨,思维显然非常混乱:“聂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要说他对雍可的假设感兴趣才给她这么多时间,也不见他有什么点评,要说不感兴趣,他也会喜欢人家‘不错。’”康素萝纠结:“我觉得雍可还是很好懂的,就是想和聂亦多说说话呗,让聂亦看看她有多聪明呗,可你们家聂亦我是真搞不懂了,他能不能别理雍可啊?”
我脑子里还轰隆隆的,简直是在说胡话了,我回康素萝:“那——样——很——萌——啊——”
康素萝莫名其妙:“哪里萌了?”
我说:“哪——里——都——很——萌——啊——”
康素萝沉着脸说:“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打你了。”
我就说:“哦,我刚才没好好听,你说什么来着康老师?”
康老师声调没有起伏地说:“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打你了。”
我说:“不是这句,是那句……很长的那句。”
康素萝哦了一声,立刻换上一副想掐死我的表qíng把抱怨聂亦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认真听她说完,认真跟她叹气,我说:“康老师,学生有想法,老师就鼓励,这有什么搞不懂,教书育人就是这样的嘛,你也是老师,你懂的嘛,你不要对我们聂亦有偏见,雍可在想什么,估计他是不懂的,他都没谈过恋爱,他很单纯的。”
康素萝就真的想打我了,正在摩拳擦掌间,十分钟前去也匆匆的社长猫着腰来也匆匆,手里捧着个话筒外带老大一摞便条纸,利落地将东西摊我腿上jiāo代我俩:“你俩帮忙挑四个问题出来,还有这话筒出不了音,看看是不是电池上反了,我还得去把后面几排的问题也收上来。”最后二十分钟是提问时间,大致是去年提问环节搞得太不像样,所以今年所有问题都要严控,由辅导员筛选一遍再提上讲台。而我们因占了她助手的位置,因此需要帮忙做些杂事。
考虑到我和康素萝的生物学素养之低,读问题时连断句都很有难度,因此我俩完全没有làng费时间在通读所有问题上面,直接从便条纸里随便抽取了四张,非常迅速地就完成了社长jiāo代给我们的任务。
那时候我和康素萝其实都没觉着一个讲座还能出什么意外。
的确自雍可上台后我们就没再怎么关注这场讲座,一直在絮絮jiāo谈,但我们jiāo谈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偶尔的肢体动作也很不动声色。
结果意外还是发生了。完整场景是这样的。
台上雍可还在侃侃而谈她的假设,而我们对此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康素萝就一边修话筒一边和我聊刚才从便条纸里看来的那些问题,很是客观地点评说:“依我看,这些问题还不如去年那些小姑娘提的有意思,多人文关怀啊去年那些问题。”
刚好淳于唯又有短信进来,我就边回短信边提醒她:“今年聂博士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适用不了去年那些问题。”
康素萝完全不在意,话筒放鼻梁跟前偏着头拨弄电池:“这你就太没见识,也有很多适合已婚男子的具有人文关怀jīng神的问题嘛,比如说聂博士你的家庭生活怎么样嘛,平常都和太太聊什么话题……”然后,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被话筒放大数倍的女中音突然响起,康素萝戛然收声,整个报告厅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安静下来,遗留在静谧中却似乎还能听到康素萝那被话筒放大数倍的后半句调侃:“……聂博士你的家庭生活怎么样啊,平常都和太太聊什么话题……”
康素萝蒙了五秒钟,拎着烫手山芋似的话筒一脸生无可恋。
我刚帮淳于唯挑选完送给宁致远赔不是的杜隆坦手办模型,也愣了大约三秒钟,但鉴于我多年来袒护康二袒护成了习惯,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顺手去夺她手里的话筒救场。
结果我这厢还没来得及把话筒抢过来,台上的雍可已经率先开口落井下石:“看来这位同学对基因工程并不是真正感兴趣。”黑框眼镜后的杏仁眼里浮出嘲弄和自矜:“不然怎么能在这样严肃的场合里问出如此肤浅无聊的问题làng费大家时间?”
立刻就有学生赞同,朝我们投来谴责的目光,还有学生窃窃私语:“这种风花雪月的问题,多半又是外系的文科生,真是不知道她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听闻的学生纷纷附和着痴笑。
我坐进椅子里心道,得,不用我帮忙了。
学生们的反应大概让雍可挺满意,眼角浮出一个笑容,轻蔑地看了我们一眼,重新拿起马克笔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就准备继续做她的陈述了。
然后她就被康素萝给拦住了。
刚才还瘫在椅子里生无可恋的康素萝拎着话筒气场十足:“哎,等等,这位同学刚才是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觉得出于礼貌我还是需要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的。关于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的,家事国事天下事,能理家事方能理国事,方能理天下事。”康二平生最恨学理的看不起学文的,虽然平时文文静静跟个森系小清新似的,但谁要在她跟前扬理抑文,森系小清新就能一秒钟变霹雳娇娃,还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那种霹雳法的娇娃。
52书库推荐浏览: 唐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