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娇娃扶着前排椅背一脸严谨:“我经常跟人说,遇到一个事不要妄断不要妄断,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因为无知才会妄断嘛,是在劝诫朋友们不要bào露自己的无知啊!”康素萝上课爱走抒qíng路线,qíng到深处课堂上能把自己感动得潸然泪下,如今将话说到这里她立刻代入得很深,看着座中诸位都要有点怒其不急的意思了。
在座的学生们泰半不明所以,有心智比较坚定的学生不确定地问旁边的同学:“我记得她刚才只是在八卦聂博士的私生活啊,是不是?”
旁边的同学也不是很坚定:“嗯,好像是?”
雍可大概最初只是想顺口奚落一下康素萝,她讨厌我,自然讨厌康素萝,奚落了康素萝自然也就是奚落了我,哪一样都能让聂亦尴尬。估计她看我跟看芮敏没两样,都是不得体的妻子,配不上聂亦,但没想到康二突然认真起来和她扯什么家国天下。
雍可眼神萃了冰,看向康二烦乱道:“你在胡扯什么?这里可不是小丑的杂耍堂。”
从不把科学家这种生物放心上的康二笑看雍可:“我知道这是聂博士的讲座,可你能上台一讲就是十来分钟,我问个问题都不行了吗,不能这样子的吧?”还问了一遍聂亦:“不能这样子的哦,聂博士?”
雍可被气得够呛,火道:“我问的问题是什么,你问的又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在我旁边坐下来的社长自顾自喃喃:“现在的学生也是管不了……这怎么就吵起来了……怎么每年都能出事呢?”
此qíng此景我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只好安慰她:“有聂博士控场呢。”以我对聂亦的了解,两个女生在他的讲座上原因未明地正面杠上,他是不太会感兴趣的,绝对哪一方都不会偏帮,任她们自生自灭完事,但场子他还是会伸手来控一下的。
果然聂亦已经站到报告台边缘,将整个台子让出来,还看了看表,给她俩的争执定了xing:“还有时间,你们可以再做十分钟自由讨论。”
康素萝立刻点头:“要允许学生在课堂上有不同的声音嘛,开明的教授就是要这样的。”
雍可看着聂亦跟不认识似的:“她只是胡说八道而已,她能和我讨论什么?”又转头满含轻蔑地讥讽康素萝:“不要说自显影、密码子,连互补脱氧核糖核酸是什么她可能都不知道吧。”
这话说的十足雍可,她因是个天才,所以最爱从智商上藐视别人,但康素萝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康二一个搞文学的,和我妈倒是很有共同语言,一向觉得搞科学研究的都是大老粗,不细腻、没灵xing,没有艺术家们完全被释放的奔放灵魂,所以神神道道地一直打心底里看不上他们。
这时候康二显然觉得雍可搬出几个基因工程术语就想要打击到她的做法太可笑了:“我能和你讨论什么,问得好。”大手一挥,已然完全放开,直视着雍可:“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国事天下事对吗,国事天下事是什么?在今天这个qíng况下,在你定义的这个语境里,国事天下事是人类的存续是不是?哎,你不用对我这么审视,我可没给你设套,存在、延续嘛,我已经把你们的讲座主题在jīng神层面又升华了一层,那就是人类的存续。那我刚才问的问题,家事范畴的这个问题,关于一个家庭你如何组建,如何沟通,这又在探讨什么?在探讨人类的存在嘛。”
康素萝显然把这儿当成了她的文学课,发挥得极其天马行空:“人类它是一个泛指是不是?它的存在那必然是由无数家庭的存在构成的,我们能仔细地探讨一个家庭的存在,描绘它,但要具象人类的存在那是很困难的是不是,所以我借用聂博士的家庭,探讨它,具化它,借以关怀人类此时的存在,因人类此时的存在是人类未来存续的根基,这有什么不可以呢?这不就是今天这个讲座探讨的东西吗?”
我看大家基本上都蒙圈了,很有点“不明觉厉”的样子,又有点找不着北的样子。霹雳娇娃她妈搞欧洲文学评论多年,至今仍笔战在欧洲评论圈最前线,家学渊源,霹雳娇娃本人胡掰起来也一直很有一套,只是轻易不太施展这种神功。
看大家整齐划一的蒙圈样,康素萝很是欣慰地总结:“你们看,这个问题就是这样子的,台上这位同学刚才说什么来着,说我肤浅无聊?你看,不能你们从自然科学角度解析这个问题就是厚重,是意义重大,我从人文科学角度分析它就是肤浅,是无聊了啊,就算大家是学理的,今天是你们理科主场,这么歧视我们学文的,这也不好啊,不利于真理的求索探讨嘛,是不是?”
已经有好些学生小jī啄米似的频频点头,但是点完了似乎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一副很茫然的样子,看上去都有点可怜了。幸好雍可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没有被彻底绕进去,尖锐地指责她道:“你这是胡搅蛮缠,把一个不合理的东西合理化……”
康素萝不能理解地摇头了:“一个不合理的东西要是它在客观上的确是不合理的,那怎么能被合理化啊?能被合理化的东西,那在客观上自然就是合理的啊,我真是搞不懂你说话的逻辑了,你这个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说到这里突然有点激动地把话筒扔给我,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的雍可道:“我不要和你讨论了,你这个人说话都没什么逻辑,我还和你讨论了老半天,真是làng费时间。”又嘀咕:“一个基本逻辑都没有的人,能和我讨论什么啊?”坐下去赌气不说话了。
雍可:“你……”了五秒钟,愣是没再说出一个字来。我觉得雍可一个好端端的理科天才要被康素萝这么一个文科老油子给气抽过去了。
报告厅里一时没动静,一大半的学生都还陷在刚才那将近十分钟的自由讨论里没回过神来。倒是聂亦又看了看表:“自由讨论就到这儿吧。”顺手将PPT调到了最后一页,看了眼仍站在台上气得发抖的雍可,淡淡道:“你还有两分钟时间和大家分享你的假设。”
雍可却突然将目光盯到我身上,她戴着黑框眼镜、大口罩,qíng绪仅能从一双眼睛辨别。刚还怒火中烧的一双眼中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可见是火气有了出口:“如果有同学对我的假设感兴趣我们可以下课再切磋,自由讨论时间能延长两分钟吗,博士?我看第三排这位接过话筒的同学似乎还有什么观点需要和大家jiāo流。”
整个报告厅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我掩口不动声色问康素萝:“我看起来像是个软柿子吗?”
康素萝也不动声色快速回我:“天,你当然不像,但她知道你是个生物盲,你还话少。她肯定觉得她说不过我难道她还说不过你吗,你肯定讲不出什么像样的观点,支支吾吾的那不就得在聂亦面前丢脸吗?她就要高兴死了。”说着拧开一瓶矿泉水。
雍可在台上催促我:“这位同学?”那催促声绝不是善意提醒,倒是有一点作恶的淘气,还有一点压迫感。
我想康素萝说得也是,我的确讲不出什么像样的观点,加上我也不是个好面子的人,非要胡诌点什么出来让自己看上去很懂行,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说:“哦,我没有什么观点,我只是帮你们辅导员拿一拿话筒。”
康素萝正在猛灌矿泉水润嗓子,扑哧一声全喷了出来。
估计按照雍可的剧本我现在应该正跟康素萝刚才分析似的支支吾吾,搞得她一时有点茫然,但仍然习惯xing嘲讽:“没有观点,难道是因为压根儿听不懂?”
我就挺朴实地点头,我说:“是啊,其实我是来旁听的,我先生是个生物学家,可我生物却不太好,听说这儿有讲座,就过来补补课。”说着瞟了聂亦一眼,发现他没有看我,正随意地靠在多媒体讲台旁有意无意地翻看一沓资料。我就挺放心地转头面对大部分同学,跟他们总结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要学好生物,否则以后不小心嫁了生物学家你们也得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得这里补补课那里补补课。”说着说着就真的很真qíng实感了,我添了句:“补了都还听不懂。”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聂亦竟然在这时候开口:“补了还听不懂?”
我说:“啊?……啊,嗯。”
他就抬眼挺温和地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可能问题出在你一开始就来挑战我的高阶课程?”
我说:“……”
估计所有人都听出这疑问句里的戏谑,报告厅里静了一秒,接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后面好几个女学生咬耳朵:“没听错吧,聂博士这是在开玩笑?”
讲座的气氛有点活泼起来,加之聂亦完全不做约束,就有小女生壮着胆子来给我提建议了:“姐姐你可以请你先生帮你补哇,你先生不是个生物学家吗。”又不好意思地补充:“我男朋友也会帮我补物理,那我就会帮他补外语。”
我那时候有点漫不经心,一边回她说:“那可能要回去找我先生商量商量。”一边用眼角余光瞟报告台。就看到聂亦偏头跟仍站那儿的雍可说了句什么,雍可怔怔看了他两秒钟,眼圈突然红了,接着匆匆下了报告台。
大致是报告厅彻底安静下来进入提问环节时,Ada带着雍可绕过靠墙的过道从后面离开了。临走时雍可还看了我一眼,眼角有些红,眼睛里没什么湿度。康素萝显然也注意到,很是不解地问我:“她是哭过了?明明都是她一直在挑衅我们,想让你丢脸,让聂亦丢脸,进而刺激聂亦反省自己的择偶眼光,这搞得倒像是我们欺负她了,她这也太可笑了吧。”
我说:“你觉得雍可对聂亦的心态是‘我喜欢你,这世上除了我没人配得上你,可你居然娶了别人,所以是你犯了错,我要帮助你亲眼看到、亲口承认你到底犯了何等严重的错误’。你是这个意思吗?”
康素萝说:“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任xing的人,简直是公主癌晚期嘛,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作为,我以前还觉得谢明天任xing,跟她比起来谢明天简直贤惠得好比刘慧芳了。”又问我:“你知道刘慧芳是谁吗?”
我说:“知道,《渴望》的女主角,20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电视连续剧。”
康素萝沉默了一下。
然后我俩一齐在那儿反省:“这么老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我俩这品位还怎么融入这万紫千红的新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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