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滨长廊经受了海的洗礼,许知敏回到家,迅速换去衣物。端坐在书桌前,拿起他给她的那份蓝色文件夹,心qíng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是个会赌气的女孩。也绝不会受他几句挑衅就全然失去理智,非逆着跟他gān不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即使考上大学,学费也成问题;二,以自己的成绩,是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重点科目;三,她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支撑自己。
自然,她清楚,护士这个职业在本国的地位是很低的。墨深对她提出这个邀请,也并不是有意贬低她,而是因为他身处在香港那种环境。在美国、泰国、香港这些国家地区,护士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行业。加上父亲墨振的经验之谈,墨深知道一个好的助手对于一个成功医生的重要xing。
许知敏拿起红色圆珠笔,在文件上挑出一些重点词句下面划上记号。比如说,为了推广护理这个职业,医学院会格外给予护理学院学生的一些优惠政策,包括奖学金方案,学费贷款方案,未来学生实习和就业切实推荐方案,出国jiāo换生计划。最吸引她的是就业率问题,医生在大城市大医院已经是呈现过饱和状态,护士则是有机会的,尤其是M大这样著名的医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本科以上的高级护理师。何况,她还可以用护士作为跳板,辛苦一段日子后择选更加安定的职业。
查查上届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比临chuáng医学只低了十分。且只招一个班,四十人。是很具挑战xing,很对她的口味。
敲敲笔杆,她本来就很迷惘自己未来的择业。当医生她不喜欢,需要的责任心太重。律师嘛,貌似中国的律师行业不如国外多金,这是因本国的法制尚未健全。老师,公务员,太稳定,没有激qíng。行商,适合善于jiāo际的梁雪。事实上,梁雪决意报考商学院了。
最终,让她决定下来的还是他。经过这段雪之旅,她心底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感兴趣,而她也对他起了兴趣。往上爬的方式有许多。她是聪明人,自知心不够他狠,不想做他的对手,那么最好避免选择有利益冲突的同行。
他呢,既想利用她的能力,一方面忌惮她,不想她有跟他任何作对的机会。最好是同伙,有助于他在她身边考量她。这才是他的本意吧。
很好。她就顺他的意思,站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上,风轻云淡地作个旁观者,看他能“爬”到多高的位置。
她许知敏是个贫苦人家的姑娘,却不认为自己挑男人的目光就应该降低标准。她有信心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的伴侣也必须是有能力扭转乾坤的人。
至此可以定论,她果真是一个魔女,一个喜欢骑着扫帚俯瞰底下世界的魔女。
梁雪来了通电话向她道歉。
许知敏笑笑:“若我不想去,能拒绝不了吗?”
好友噤声。
几个月后,模拟考成绩出来。与父母商谈之后,许知敏填报了高考志愿表。母亲表示支持。父亲不发表言论。许知敏心里明白,家里不一定能支撑她上大学。她不心急,先考上再说。
结果,真的被她考上了。
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远在R市的纪源轩也得到了消息。他为唯一的妹妹选择的专业院校感到错愕。他的妻子于青皖同样表示出叹息:“女孩子选择医这一行会很辛苦的。不过,是护理,可能比当医生好一点。——她为什么不选择当老师呢?我们还可以在将来就业方面帮帮她。”
她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源轩马上意识到问题的实质xing。妻子认为护理比医生好,是体谅到许知敏未来将承受的工作qiáng度。纪源轩则认为医生比护理好,那是考虑到护理职业的社会地位低,他若想给许知敏配上一个他想要的如意郎君就不容易了。而且,无论许知敏从事医药行业的哪一种职位,他直觉地反感。原因不难猜,是由于墨家。
对妹妹的择业虽抱有遗憾,纪源轩仍然对许知敏能考上大学表示热qíng的欢迎,主动资助她的学费。按照他口上笑呵呵的说法:他这是远期投资。事实也是如此,家族的人能多一个到大城市来混,对于他的事业拓展都是莫大的幸事。
学费解决,家里没了意见,许知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在大一新生统一报到日前三天,她和梁雪订了开往R市的火车座位票。两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尚需努力”的志气,挑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时候的年轻人,没有分别的泪水,只有对前程一片美好的向往。
血红的残阳燃亮了站台上送别的人们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脸。许知敏坐在窗边,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风chuī来火车鸣笛的长啸。她看到了她快两岁的弟弟,偷偷举了个“V”字型手势。弟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rǔ牙。
她qíng不自禁地眯起了微笑。有些事,一旦放得开,得益的永远是自己。她爱他的弟弟。
第十六章
火车轮每滚过铁轨的一个坎儿,座下起了微小的颠簸,传出的是咔哒的声响。许知敏惊奇地悠叹。原来课本上说的都是真的。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此话切身体会,感受莫深。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长久地离开故乡,对外界充满了好奇。两手托着下巴,她时而歪歪脑袋,兴致盎然地窥探起车厢内。刚刚启程,部分旅人已耐不住寂寞,纷纷展现自己的“珍宝”。大瓶的可乐、雪碧在行李袋里露出了红色绿色的脸。康师傅方便面泡上热水,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治治的袋子抖抖抖,一颗颗亮泽的瓜子滚落于小方台。大叔举起木筷拉出面条,大口大口吸着发出啧啧声。少男少女磕着瓜子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白白胖胖的三岁小子,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抱着露露嘴里咬着吸管,两只大眼珠骨碌碌地四处转动。
许知敏瞅着这人世间的千姿百态,入了神。邻座的梁雪推推她:“你的手机是摩托罗拉的吧?给我看看。”
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二叔给她买的。牌子是摩托罗拉,去年过了时的型号,不贵,才几百来块。她本不想要,怕欠人qíng。可老实嘴笨的父亲推拒不了,替她收下了。唯恐弄坏人家的东西,她亲自剪了块花布fèng了个袋子,兜着手机。
梁雪看到她这个“别具一格”手机布袋,失笑:“天。许知敏,你要把我笑死啊!手机就是要来用的,你把它藏成这个样子。而且,现在谁会用这么土的布袋来装手机。快快快,扔掉!”
许知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哼:“不识货的家伙。你信不信,我这个袋子到外面一卖,没准人家开价要几十上百的。”
“那是——我等着!”梁雪不停地嗤嗤笑。
没料到,真来了个时髦的姑娘,瞟见许知敏手里的袋子,惊喜地叫道:“诶,你这手机袋子好别致,在哪里买的?”
喝水的梁雪一口噎住,喷。
许知敏差点笑岔气。
那姑娘疑惑地望望她们两个,在她们对面的空位子坐了下来。
上车的时候,两人就发现对坐的两个位子空着。对望一眼。梁雪清清嗓子,快言快语道:“我们原以为那是没人坐的。”
“哦。”陌生的姑娘有两条柳叶的细眉,一双jīng致的水剪眼,就是脸上的粉黛些微重了些。她对着梁雪二人点点头:“这两个位子是我和我哥的。你们没看见我们过来,是因为我和我哥在卧车厢又订了个下铺位。这趟列车明晨才能抵达R市的终点站。晚上需要睡觉休息,白天想多点人聊天解闷。所以买了座位票加卧铺票。——我叫莫茹燕。你们呢?”
听到姓莫的姑娘这番“挥金如土乃理所当然”的论调,许知敏和梁雪一下子全没了与其攀谈的兴致。迫于礼节,梁雪低声介绍:“我是梁雪。她叫做许知敏。”
“知敏?”莫茹燕咦了声,“这名字挺特别的。”
“谢谢。”许知敏不卑不亢地应道,望向了窗外。此时列车出了小城,穿梭在青山田野之间,弥散的泥土气息洗去了城市旅人们心中的尘嚣。视野即刻明亮起来。喜欢心无旁骛,这么静静地享受大自然的安宁。不过,人只要处在社会中,哪怕只是呆在小小的火车厢,都是不可能随心所yù的。
果然,莫茹燕第一个出声“批评”她:“我说梁雪,你这朋友怎么这么不爱说话。这可不好!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都是大一的新生。大学校园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你们进了大学就明白了,只有学习好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学会与人jiāo往。”
莫茹燕的高谈阔论,吸引了周旁不少听众。一位大叔兴致勃勃地cha话:“我说小姑娘,你应该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吧。”
莫茹燕谦虚地答:“大三的。XX商学院。”
梁雪私底拉了拉许知敏的手:“我要去洗手间,一块去吗?”
“好。”许知敏慧黠地一笑。
遂之两人走到铁皮厢与铁皮厢jiāo接的空地。瞅了瞅四周无人,梁雪嗷地大吼一声,举起双拳抡击空气:“天啊。许知敏,一想到这人还是我同一所大学的师姐,我就想呕!”
“人家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许知敏平静地答。
“诶?我说许知敏,你知道人家说你坏话。你还不声不吭地任人欺负啊!”
“我有说任她诽谤我吗?”
梁雪眨眨眼,定定地看着好友:“你有主意?”
“把耳朵凑过来。”许知敏“坏坏”地勾起指头。
耳语了一番后,梁雪捂着耳朵惊愕地看看好友:“你这招,毒啊。”
“不。这叫知错就改。”许知敏唇边泛起一丝浅笑。她不是批评她不爱说话吗?她是好学生,懂得知错就改,顺她的意思好好地“说”给她听。
两人回到位子上。
莫茹燕叽里呱啦说了有一个钟,感到口gān了,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搜出一瓶怡宝矿泉水。拧开瓶盖,瓶口碰到唇,突然发现对面的两个人目光古怪地盯着她左边的袖口看。放下瓶子,她仔细查看,袖口没有任何污损。望去,许知敏和梁雪两人脑袋已是碰在了一起,间中转头瞟瞟她的袖口。莫茹燕听不清她们两个叽咕些啥。心里却慌张了。她是个注重妆扮的姑娘,于是抓起皮包匆匆走到洗手间。经再三检视,袖口无恙,全身衣物完好。回来,见着那两个人已是笑成一团。
许知敏视线扫过她左臂卷起的袖口,面向梁雪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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