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看,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骆敬之沉默了几秒,说:“三到六个月。”
殷奉良仰头长吁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还以为一辈子很长,一转眼就只剩这么一点了……”
骆敬之不知该说什么,即使做了那么久医者,他仍不擅长安慰别人。
“我的病qíng先不要告诉长安,这孩子重感qíng,我不想让她太难过。”
“好。”
殷奉良转过头来:“敬之,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长安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这样安排……你怪不怪我?”
骆敬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qíng绪有些复杂,面上却平静无波:“不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晚上回去,长安悄悄问骆敬之爸爸跟他说了什么,确认没有责备他什么之后才欢快起来,跑进厨房帮王嫂把要送去医院的饭菜装进保温饭盒。
夜里他们就在长安家住下,尽管已经另外有了小家庭,但殷氏夫妇仍然保留着她的房间,甚至为了让小两口回来住的舒适些,还换了新的大chuáng和衣橱。
长安已经完全忘了前一天没能一起看电影产生的不快,只关切地问骆敬之:“昨天你抢救的病人好了吗?”
“没有。今天早上十点半,死于消化道大出血。”他语调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qíng。
事实上他们三个医生,加上护士和手术室的其他人,抢救了整晚,耗尽心力,还是没能把人救回来。病人最后是由他宣布死亡的,而他手下管理的病人像这种程度的还有好几个,在生命的尾巴上苦苦挣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一次感染、一次出血,撒手人寰reads;。
生命就是这么残酷,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医院里上演。然而长安不懂这些,她被保护得太好,永远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因此他的抱负,他的重担,都无法说给她听。
长安脸上露出震惊和惋惜的神色,就像看到一个悲剧结尾的童话故事。
她最终还是会经历这一切的,没人能缩在角落里,永远做个孩子。
骆敬之躺下去,背对着她说:“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你爸爸又住院,你晚上就回家来住。如果有急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长安有点意外:“真的吗?我可以到这边来过夜?”
他回头看她一眼,眉头拢得老高:“我从来没说过不让你回这边过夜。”
“谢谢你,敬之。我以为……”
“我很累了,睡觉。”
长安点点头,拉起被子刚要躺下去,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地说:“我们昨天没看成电影,改天可以再去吗?我昨天穿了新的靴子和裙子,结果下雨都弄脏了,好可惜……不过我下次会重新换一套,还会记得带伞,不会再弄脏了。还有牛ròu汉堡,我下次也会记得带,昨天都准备好了的……”
说起汉堡和伞,她又想起昨天那个黑衣男人。理应是要好好感谢人家的,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敬之一定知道,他很成熟,也很周到,只是他从来就不相信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存在,她要怎么跟他说才好呢?
她坐在chuáng上想了好一会儿,再轻声叫敬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值了整宿的班,白天又赶到父亲的病房去,他一定是太累了。
长安为他掖好被子,在他脸颊上轻吻,才乖巧地躺下去,偎着他的后背入眠。
…
推出西式简餐之后,咖啡店的生意有了起色,中午有不少附近的白领过来吃饭,顺便带一杯饮料回办公室。
长安一直希望那个黑衣男人再度光顾,这回她不会认不出来了,然而那人一直没再出现过。
倒是齐妍来了,点一杯美式和一份糙莓松饼做下午茶。
下午客人少一些,长安终于有空坐下来陪她闲聊几句。
“不错啊!”齐妍称赞道,“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大,很有qíng调,东西也很好吃。”
不是奉承,她是真没想到心智不全如长安也能做出味道这么好的点心和咖啡。
长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你喜欢就好,不收你钱。”
“那怎么行,打开门做生意,不收钱怎么维持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还是要付的。”
见长安愣了一下,她倾身问她:“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长安摇头:“齐医生,我见到那个人了,就是……在巴黎救过我的那个人。”
他那天也说过跟齐妍差不多的话,所以这时候她就想起来了。
她把那天遇见黑衣男人的事大致跟齐妍说了一遍。多么难得,齐妍不仅了解她那段经历,而且相信有这个人存在,她终于可以倾诉出口了。
第七章
然而齐妍听完却有深深的疑虑:“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认识你吗?”
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是美德,是恩义。但千里迢迢,居然找到这里来,就不得不怀疑是有预谋和企图的了。
长安说不认识,甚至因为他戴着墨镜,她一开始都没认出他来。
齐妍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就问她:“你跟敬之提过吗,他怎么说?”
长安摇头:“敬之不会相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也对,这男人可固执了reads;。
齐妍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如果下次这个人再出现,你就问他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是什么,写在纸上记下来给我,我来找他谈。”
长安有点不安:“他……会是坏人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因为他救过你的命?”
“嗯,那天还送我上公jiāo车了。我第一次乘公jiāo车,但是一点都不害怕。”
齐妍不做评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道理对长安来说或许还是太深奥了,不说也罢。她只坚持一点:“再见到这个人,一定要问出他的名字和电话,不要随便跟他走,知道吗?”
“知道了。”长安顿了一下,又问,“可如果我想谢谢他,应该怎么做呢?”
“通常来说,我们会送礼物,或者请对方吃饭来表示感谢。但这是通常的qíng况。长安,你不能随便跟不知底细的人出去,敬之和你爸妈他们会担心,知道吗?”
“嗯,知道了。”长安敛眸,掩下眼中的失落。
齐妍看出她qíng绪上的变化,虽然心疼,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她。
“过两天我们有个同学聚会,说好了有家属的要带家属,敬之跟你说过吗?”
长安不太明白:“聚会是出去玩吗?可是敬之说他最近很忙的。”
“不是。”齐妍解释道,“我们有个同学前不久从国外回来了,大家为了欢迎她就聚在一起吃顿饭、唱唱歌,也就一晚上,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那个同学……叫高薇,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长安摇头。
“最近呢,最近也没听敬之提过吗?”
长安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
齐妍暗自叹口气,宽慰她道:“没关系,也许敬之真的忙,都不一定去参加聚会呢。要是他带你去,又没时间来接你的话,我来接你。”
“嗯好,齐医生,你真好。”
“别这么见外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比你大几岁,你也别齐医生齐医生地叫了,叫我妍姐吧!”
长安笑起来:“妍姐。”
本来长安想问问骆敬之关于这个聚会的事qíng,但他最近几天都回来得晚,饭也不在家里吃,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她就暂时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过两天,店里正忙,她接到骆敬之的电话:“今天我可能会回来很晚,你跟妈别等门,我回我们自己家睡。”
“又有病人要抢救吗?”
“不是。”电话那头略一停顿,“我今晚有个聚会,吃完饭可能还要聊一会儿,会比较晚。”
长安这才想起前些天齐妍说的聚会,应该就是这个了。她刚想问能不能带她一起去,电话已经挂断了。
长安自打六岁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了。聚会对她是个陌生的词汇,她羡慕那种热闹,却从来都没亲历过。
她是被神遗忘的小孩,周围的人都在长大、老去,他们背地里管她叫傻子、小白痴,没人愿意再牵她的手,陪她一起玩reads;。
就连骆敬之也没有,他从没带她参加过任何公开的聚会,也没为她介绍过他的同学和同事。
长久以来,她就只有他一个人,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安静下来,杯子里的奶泡打过了头,泡沫扑出来烫得她打翻了没做完的咖啡。
“怎么了,你没事吧?”阿元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放到冷水下冲。
“还好没起泡。长安,你是不是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jiāo给我们。”
米娅在一旁嘀咕:“是累呀,人手不够,是时候多招点人啦。”
长安从料理间走出来,意外地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人,定了定神,确认自己没看错,才快步走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黑衣男人抬头望着她笑了笑:“我来喝咖啡,顺便还你伞。”
黑色的长柄伞就放在桌旁,其实就算他不还也没有关系,但偏偏这样的小事,他都记得。
“不是说请我喝咖啡?今日特享,还有吗?”
长安忙不迭地点头,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冲进料理间,很快就把咖啡端出来,像怕他跑了似的。
他抿了一口,品咂道:“好像跟那天的味道有点不一样。”
“嗯,是不一样的豆子,那天是曼特宁,今天换了哥斯达黎加。”
长安很欣喜,他竟然能喝出其中的不同。
“我还是更喜欢那天的味道,像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你不喜欢的话,我重新帮你冲一杯。”
长安要拿他面前的杯子,被他按住:“不用,这样就可以。”
她松口气,有点腼腆:“其实我想谢谢你的,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如以后你每天都来,我请你喝咖啡。”
男人笑了:“为什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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