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赶忙说:“皇后,民妇入宫已久,恐家中惦念,民妇告退。”
“流芳,元宵那天你可要记得进宫。”杨懿君看着流芳的背影不忘加上这一句。
流芳走出翊坤宫,地上积雪甚深,雪光透澈的寒,偶有枯枝败叶没入雪中,也丝毫不影响那纯然的皑皑一片。
狐毛大氅的绳结松了,偏生她的手指冻得僵硬,站在白玉石阶上绑了两三回都没能系好,正懊恼的时候,一双白皙而指骨修长的手适时地拉好绳结,两三下就把大氅系好了。
“真是笨!”容遇把她的毛领拉好,然后手指轻轻一拨,她头上的发簪落下,一头青丝长长地垂下,流芳还没反应过来,头上一暖,一顶雪帽稳稳妥妥地戴到了头上。他牵过她的手,因着那种冷硬的感觉而皱眉,一步一步地带着她踩在深可没踝的雪上。
“你怎么来了?”问得有点儿笨拙,可她还是好奇。
“想来就来了。”他笑。
“你就不能说点女人爱听的话?那些温柔点的,深qíng点的话?”
“哦,比如呢?”
“比如你可以说是因为担忧,天寒地冻的不知道我是否会好好照顾自己;又比如,你可以说是因为思念,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再比如,你可以说是因为心有灵犀,在我想你的时候你恰好就出现了。”
“原来是这样,”他嘴角轻扬,脚步一顿,流芳整个儿便撞到他身上,他转身扶稳她顺势把她揽入怀中,亲昵地在她发畔厮磨,热热的气息惹得她耳朵赤红:
“不过你都说完了,我还可以说什么?阿醺,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不爱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折磨我,嗯?”
“因为,”流芳抬头望向逐渐有些昏暗的天空,唇畔带笑,“我发现一个女人如果有个男人愿意追求她一辈子,那也是件很不错很有滋味的事。”
“阿醺,你确定?”他拉着她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不过我先要知会你一声,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锲而不舍地追求一个女人到老?当男人变成老男人,当女人变成老女人后,难道在大街上你能看见一个手拿花束的老伯伯追着一个jī皮鹤发的老婆婆说要娶她当老婆?一树梨花压海棠,老男人看中年轻貌美的女人的青chūn,俏姑娘看中老男人的身家地位,阿醺,我万一变心了那该怎么办?”
流芳白了他一眼,说了句让他立时窒息的话:“我的王爷前夫,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行吗?千万别勉qiáng,身体紧要!”
容遇怒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到时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拽紧了女人的手,心里盘算着回去后如何把这女人关好锁紧,不许她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半步,更要想办法杜绝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接近宫门时流芳嗅到一阵微醺的气息,混着很熟悉的年货的油香还有祭神香烛的气味,她小心地上了马车,倚在容遇身边才觉得疲累yù睡,大街上很安静,她迷迷糊糊地问了容遇一声:
“天气真冷不是?你看街上都没有行人了……”眼帘安心地闭上,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叹口气无奈地说道:
“今天是除夕,没心没肺不长记xing的女人,今夜我们一家人要吃团年饭的……”
他和她,这么多年了,终究是聚少离多。可是她与他过的每一次除夕他都记忆犹新,第一次和她守岁,明知道她的心全在另一个人身上,他还是带着一副冷嘲热讽的面具赖在她身边,然后看着她因顾怀琛被赐婚而伤心失落,明明是个局外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到最后扰乱的竟是自己的心……
可是,她始终是自己的,人是,心也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燕归1
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很多人都这么想,包括曹楠。
可是缘分于他而言总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千般滋味在心头,无法言说。当初想娶流芳时,因母命反对而不得已退婚;后来自己丧妻,流芳被休,心里是窃喜的,她的样子没有大的改变,人依旧聪敏慧黠,对自己也是从不矫饰,所以想要娶她的念头迭生。然而就在此时出了一点小意外,使得他对流芳充满愧疚,却是消退了娶她的念头。
偏偏,皇后杨懿君暗中给他下了道懿旨,说是元宵之夜送他一房妻室。
他不能抗旨。于是曹府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婚宴,于是繁都无人不知兵部侍郎曹楠要续弦的消息,只是不知道他要娶的是哪家闺女,曹府人讳莫如深,外人问起也只是一笑。兵部尚书称病足不出户,收到喜帖的人都十分好奇,一时竟成了朝中热谈话题。
十四日在朝堂上皇帝提到此事时,曹楠也只是向皇帝满朝文武说:
“曹楠自知,不敢高攀谁家大人的千金,那女子曹楠欠她良多,想着给各位一个惊喜,还请各位明日赏光到曹府喝一杯水酒,曹楠再不敢有所欺瞒。”
下朝时韩王百里煜冷若风刀霜剑的眼神差点儿没把他冻死,曹楠反而胆子壮了,在宫门前对他浅浅一揖,说:
“韩王,明晚可赏光到曹府喝杯水酒?”
容遇笑了,曹楠只觉得那笑容像是有风嗖嗖地刮过冰面,带着一阵寒意,绣着银线金蟒的玄色朝服的韩王在冬日一片白皑皑背景下是那样的挺拔和显眼,容遇说:
“曹大人客气了。本王先恭喜曹大人娶得如花美眷,不过要提醒曹大人一句,本王向来不喜与他人争抢,可是本王认定的,还轮不到别人来抢。”
曹楠身子僵了僵,看着容遇走出了宫门,优雅从容地上了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一回静安王府,容遇便脸色不虞地问容青,顾六去哪里了。
容青惊讶地说:“刚才有辆马车把人接走了,说是宫里来的,拿着皇后的手谕,王爷没遇到?”
刚才是有辆马车擦肩而过,怪不得就说怎么那么熟悉呢!让马童把马牵来容遇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上了马就向皇宫策马驰去。进得了宫门,可是他进不了翊坤宫的大门,宫人拦阻他说皇后正在午睡。
他去御书房见皇甫重霜,皇甫重霜笑着问他: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担心朕的皇后吃掉了顾六?”
“你就等着看好戏对吧,皇上?”容遇气极,冷冷地说:“有句话看来要倒过来说。”
“什么话?”
“兄弟如衣服,老婆如手足。”
皇甫重霜大笑,拍着他的肩,“懿君回来想要办的第一件事我也不好扫了她的兴不是?”
容遇冷哼一声,皇甫重霜又说:“你韩王是什么人,难道连这样的事qíng都摆不平?有些女人就是那么没心没肺的,要不我把东庭送来的三名美人转赠给你?”
“皇上你确定要这样‘感谢’微臣替你寻回皇后?”容遇面无表qíng时就说明,他很生气……皇甫重霜焉会不知,有些人的逆鳞是不能批的,他对容遇说:
“韩王府可是建好了?哦,也该改称左相府了。不如明日朕到新府恭贺你乔迁之喜,顺便当一回证婚人?”
容遇幽深的黑眸这才回复那若有若无的柔和光泽,下跪谢恩后,皇甫重霜还不忘送他一句:
“皇后明日会在酉时一刻把人送出宫门,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没有人知道那日皇甫重霜乍看杨懿君的遗容心中大恸,伏在棺上大喊三声触及心头毒伤吐血不止,一醒来后又是不管不顾地冲入翊坤宫赶走所有人关上宫门,抱着她的‘尸首’抱了一夜。
那夜大雪不止他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天明时整个人都几乎冻僵了,在某一瞬间他只觉得心碎疼痛得仿佛被凌迟,甚至觉得就这样随她去了也好……可是抱着抱着他竟听到了怀里的人仿佛胸腔被压挤得受不了一般咳嗽起来,他以为他听错了,或是在梦魇,悲伤地望向怀中人时,她竟然慢慢睁开眼睛惺忪地说道:
“你……阿霜,我饿了……”
在他震惊狂喜得无以复加时,她偏偏还加一句:“怎么你的身子这么冰?还抱着人家,冷死了……”
他抱紧她,勒紧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揉进自己的心肝,失而复得他几疑是梦,可是她脸上手上渐渐恢复的温度告诉他这是真的,他连声喊着她的名字,懿君,懿君,懿君……
可是,她瞪大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对他说:
“阿霜,我好想……”
我也好想你,他咬着唇,死死压抑住心内的波澜翻涌,硬是留住这句话。
“我好想吃你煮的jī丝汤面,我饿了,你去煮一碗给我吃,好不好嘛?”
……
所以,皇甫重霜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爱上没心没肺的女人就是自己活受罪。
不过,这也是甜蜜的惩罚。
就好像不可一世的百里煜,从他留意到那个落水复生的表妹后,日子就没怎么好过过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燕归2
爆竹声中腊已残,酴苏酒暖烛光寒,朦胧晓色笼chūn色,便觉chūn光不一般。
这一年是西乾久违的太平年,脆响的爆竹、大红的chūn联、喜庆的年画、翻腾的龙舞中,火树银花千灯盛照,燃烧着盎然的chūn意。尤其是元宵这一夜,赏灯的人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
皇宫一扇隐秘的门打开,安静地送出一顶四角轿子,只是这轿子被装饰一新,一看就知道是城中有名的冰人馆鹊桥仙专门设计制作的喜轿。轿子一路向着尚书府直去,转过一个狭窄的街口时一不小心与另一顶轿子相撞,互不相让,于是轿夫纷纷放下轿子上前与之理论,看热闹的人于是重重围了过来,这事闹了足足两刻钟……一方偃旗息鼓之后,人群才作鸟shòu散。
新落成的韩王府中华灯高照,容遇正在书房与早早莅临的皇甫重霜下棋,手执黑子的皇甫重霜把白子杀得七零八落,容遇捻起一颗白子,叹了口气,终是没再放下棋盘,颓然道:
“这一局,大势已去。”
“和心神不定的人下棋真是没意思。”皇甫重霜笑着拿起茶杯,“怎么,你不是最擅长偷龙转凤?人呢,还没回?”
话音刚落,容青走进来行礼道:“皇上,王爷,事qíng已经办妥了。”
容遇大步走房向卧室走去,只见一人身穿大红喜服头盖喜帕安然地坐在chuáng沿,他不禁心头怒火顿生。好你个顾流芳,什么事都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休了她本非所愿,快要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能这么任xing,非要搞得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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