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晖说完便离开了,留下牟允恩独自一人站在窗边,看着亦笙和宋婉华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沉
第二十七回
一个人的离去,有时候,会使一座城市变为空城。没有了纪桓的巴黎,对于亦笙来说,就是这样。
然而日子,却还是得继续。
“小笙,你看,最中间那个就是赵大哥,‘少共’的创始人之一,连他那么忙的人都亲自来了,我猜想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宋婉华口中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赵世炎身边的牟允恩,这样的时刻他能坐到这样显要的位置,她的眼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便如受瞩目的那人是她自己一样。
“你成天与牟允恩在一起,他没有告诉你吗?”亦笙随口问道。
“我们有保密规定的,很多事qíng除非确定了可以公布,否则是不能随便问,更不能随便说的,允恩这个人又是最讲纪律。”宋婉华微微笑着开口。
于是亦笙也就一笑,不再多说。
纪桓不在的日子里,她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单调来形容,偶而冯维麟会来看她,约她一道出去游玩,然而她却总是不大愿意去的。
一见到他,便会想起过去与他和纪桓在一起的时光,那样美好,然而现在,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更不愿的,是见到如今与冯维麟同住的那人。
明明知道不应该,却总觉得那人鸠占鹊巢,控制不住地迁怒,也再没有去过冯维麟的宿舍。
她在法国的jiāo际圈子本就不大,过去成天便是围着纪桓打转,现在连冯维麟她都不愿意见了,所以经常在一起的,除了同学,便是宋婉华。
有些时候,她也奇怪,自己究竟是因为天xing凉薄,还是所有的热qíng都在纪桓一人身上耗光了,不然为什么那样频繁地与宋婉华他们接触,更亲眼看到他们的蓬勃热qíng,他们也都在有意识的想要影响她,说动她加入他们,一道为主义为革命而奋斗,自己却总是无动于衷?
她与他们一道,参加他们的活动,除了因为拧不过宋婉华明显的好意以外,她自己,也是寂寞的。
宋婉华牟允恩他们一帮人的激qíng四溢与热火朝天的gān劲,虽然感染不了她,却无疑可以驱散一个人独处时噬骨的孤单与思念。
这样看来,自己还真是自私得紧。
她正在自嘲的想着,却看见最中心的赵世炎站了起来,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qíng绪激昂地开口道:“同志们,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聚会,是为了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在去年的十一月曾以‘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的名义写信给团中央,表示我们愿意附属于国内青年团,成为其旅欧支部的意愿,已经由维汉同志携带回国并转jiāo。而就在三天前,我们收到了中央的回信,正式同意我们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
一石激起千层làng,整个会场霎时沸腾起来,又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发言与掌声,最后牟允恩站了起身,以一种很富有感染力的语调做了会议总结——
“同志们,我们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旅欧成员了,我们已经一同站立在共产主义的统一旗帜之下了,我们是何其的荣幸?自从赴法求学以来,现实的残酷让我们认识到单纯的勤工俭学运动是不能救中国、不能彻底改造中国社会的。而我们原来所有过的信仰,诸如无政府主义、工读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和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不能真正救国qiáng国。惟有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才是我们需要的最先进的武器,只有走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让中国重新站在世界的前列!今天在座的诸位,有我团成员,有共产党员,也有许多其他进步人士,每一个人都任重而道远,今天,借着这个好消息,让我们一道共勉之,一道为了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霎时之间,整个会场掌声雷动,亦笙觉得身旁的宋婉华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双手拍烂,否则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激动之qíng。
待到牟允恩在散会后找到她们,婉华的眼睛里仍有着未能平复的兴奋之cháo,“允恩,你刚才的讲话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就像这个好消息一样鼓舞人心!”
“主要是这个消息实在令人振奋,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牟允恩微笑着说。
而与他一同过来的赵世炎笑道:“婉华同志,你不能厚此薄彼呀,怎么,我的讲话就不值一提了?”
宋婉华脸一红,连说不是,与赵世炎走到了一旁去谈话。
而牟允恩看着亦笙微笑,“你也来了。”
事实上,从她一进会场开始,他便看到了她。
亦笙笑着点了点头,“婉华姐姐带我来的。”
允恩又问,“怎么样,你觉得今天的这个集会组织得还成功吗?”
亦笙笑了下,“当然,自此以后你们便有核心的领导组织,可以作为你们革命运动的发动者、先锋队还有作战部。”
允恩的眼睛一亮,“你知道这些?”
亦笙扮了个鬼脸,不在意地笑道,“婉华姐姐每天对着我说上一百遍,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
允恩虽对她这样不以为意的态度有些失望,却仍不肯放弃,“那么,现在,我有可能说动你加入我们了吗?你知道,现阶段我们要在共青团组织的基础上发展党组织,亟需补充新鲜血液。你如果愿意,我和婉华可以做你的介绍人,先入团,再入党。”
亦笙连连摆手,笑着推脱,“我不行我不行,我做不来的。”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允恩并不放弃,依旧亦步亦趋地劝说。
“我不用尝试,便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合适,”亦笙还是笑着拒绝,“那个时候你们因为中法大学的事qíng抗争,不惜被关到监狱里面,再后来,婉华姐姐宁愿被遣返,也不肯松口否认她的理想,更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拦车子……这些,都是我不可能做得到的,我这个人胆子小,又吃不了苦,凡事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天xing使然,绝对不会是你心目中的好人选的。”
她是笑着说的,带了开玩笑的xing质,我还是可以继续争取,我还是有可能说动她的,就连我本人,不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最终接受了共产主义作为自己的信仰的吗?允恩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还待再说,亦笙已经抢先一步笑道,“我去看看婉华姐姐说完了没有,要不要和我一道走。”
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向着婉华的方向走去。
允恩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来。
第二十八回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huáng,双飞西园糙。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写到这里,亦笙手中的笔缓缓顿住,抬头看向窗外,秋风拂过金色的梧桐,仿佛一只预言的手。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首《长gān行》仿佛就是为他与她所写就的,前半段两小无猜的美好,到后来分离之后的相思苦楚,她都随着诗中的女主人公一道经历。
在漫长的思念当中,门前的绿苔已经越长越厚,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整个夏天都已经过完,一年又是一夏,秋叶已落,而他的归期迟迟未定。
相距那么远,他又那么忙,并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同她写信,信里也并没有提过确切的归期。
其实严格来说,那并不算是信,她的长篇累牍他并不得空去一一回复。
他只是会寄来一些小玩意儿,有时是色泽鲜艳的丝巾,有时是jīng巧漂亮的首饰,然后写上“两qíng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一类的甜蜜句子附在一处寄来。
每每收到,她的心总是被甜蜜和满足装得满满当当,于是便又安慰自己,或许短暂的分开也是好的,不然从前的他,一心只想着生意数字,半点罗曼蒂克也不懂,如何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来哄她?
一面想着,一面微微笑着,重又拿起自来水笔,去把剩下的几句诗写完。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是的,她宁愿他能立刻回来,即便重又变回不解风qíng的旧时模样,只要能在她身边,她也是满心欢喜的。
她是这样的思念他,而他们分开的时间,若是按照一日三秋来计算,早就过去了几万年,已经太久太久了。
亦笙正自个儿胡思乱想着,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由得呆了呆。
这个时候,舍友听讲座去了,宋婉华和牟允恩此刻人在里昂,实在猜想不到会是谁来。
起身开了门,尚未看清来人,便见一个人影猛地欺扑上来,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亦笙实在是太过意外,根本没有防备,被那猛劲一带,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后脑勺先是撞到桌角后又砸到硬实的地板上,只听得耳中“嗡”地一声,脑海中一片白光,竟然连疼痛都不觉得了。
“梁觅,梁觅!你发什么疯,这与她并没有gān系,你要算账找纪桓去,你快松手,松开……”
尾随追来的冯维麟和他的新任舍友卫康安眼见得这一片混乱,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足并用地qiáng行拉开梁觅,卫康安死死抱住梁觅不让她上前,而冯维麟手忙脚乱地扶起亦笙,一迭连声地问道:“亦笙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亦笙呛咳了几下,慢慢缓过神来,身体的知觉也开始慢慢复苏,脖颈上火辣辣的抓痕暂且不理,头上的钝痛却是让她疼得眼泪直冒,自己都控制不住。
冯维麟眼看她这样,立时慌了,“你摔哪儿了?快告诉我,哪儿疼呀,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一面想帮她揉揉又不知道她到底哪里疼,更害怕帮了倒忙把她弄得更疼了,一只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就那样愣在空中。
“怎么和她没有gān系,若不是她让她姐姐去唆使纪桓,好端端的,纪桓怎么就会来打压我们家的生意,纪家是开钱庄的,原和我们梁家的生意八竿子打不着,何至于这样赶尽杀绝……”梁觅虽被卫康安死死拉住,却仍是死命的挣扎,一张嘴更是不饶人。
亦笙听她说着这些不明所以的话,头脑又晕又疼,伸手去摸,竟然有粘稠的湿意,将手移到眼前一看,果然是血。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受够了,蓦地站起身来,对着梁觅冷声厉道:“你给我住口,这里是我的宿舍,谁允许你到这里撒野的?你,还有你,立刻给我出去,否则我就叫警察,告你们qiáng闯民宅蓄意伤人,我盛亦笙说得出就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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