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害怕我爱你_沈南乔【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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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徐行将她从chuáng上扶起来,用银勺舀了燕窝递给她。

  她啜了一口,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低微地嘶声说:“过来。”

  辜徐行温顺地俯身凑近她。

  她伸出毫无温度的手,触上他的脸,沿着他的眉骨、鼻梁、脸颊轻轻地摩挲着,gān涸枯井般的眼里渐渐泛起了点水汽:“儿子……我的宝贝儿子。”

  辜徐行抿唇不语,他知道,她叫的是另一个人,摩挲的也是另一个人。

  他和哥哥面容肖似,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开朗一个内敛,一个热qíng似火一个静水深流。自他有记忆起,哥哥就是这个家庭的中心人物,他嘴甜乖巧,总是哄得父母和爷爷开怀大笑,他聪明灵敏,天生热爱军事政治,连辜振捷都一再夸他“类己”,是个能继承衣钵的人。

  相形之下,辜徐行则太不讨喜,辜振捷和徐曼经常议论说,这两兄弟应该换个位置,当弟弟的反倒比哥哥冷静持重。虽是夸他的话,但是大人从来都不会偏爱冷静持重的孩子,他们都喜欢把家庭生活闹得五彩缤纷的贴心棉袄。

  所以,徐曼和辜振捷把他们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哥哥身上,早早送他去军校,指望他在军界做出成绩,延续他们这一脉的辉煌。

  也幸得哥哥在,辜徐行才得以在相对宽松的环境里成长,全面发展。

  哥哥的去世,摧毁了父母的全部希望和寄托,他们失去的,不但是一个儿子,更加是辜家的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曼恍惚的眼神才有了焦点,她捧着辜徐行的脸说:“阿迟,妈妈只有你了。”

  辜徐行反握住她的手,伏在她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妈妈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你,明白吗?”

  “明白。”

  “以前听人说心碎、心碎,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心碎。我的心虽然还跳着,但是连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烂成一地渣滓。阿迟,答应我,以后要听妈妈的话。”

  静默了良久,辜徐行终于又应了声。

  “像你哥哥那样,什么话都听我的。”

  辜徐行重重地阖上眼睛,半晌说:“好。”

  徐曼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又有了气力一般,她撑着坐起身:“阿迟,你要明白,我让你听我的,是为你好,不让你走弯路。以前你不能走错路,现在更加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你不但要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你哥哥活着。不要怪妈妈自私,给你这么大压力,可是我们老了,爷爷也老了,我们的希望只有你了。”

  辜徐行缓缓起身,垂首舀了燕窝,又递去她嘴边:“我都记住了。”

  “好,好。”徐曼松开紧握着他手腕的手,勉qiáng扯出了点笑意,将那勺燕窝吞了下去。

  喂完那碗燕窝,辜徐行又陪了徐曼好一阵,她才渐渐安然睡去。

  出门下楼,回到客厅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王嫂闻声出来说:“首长已经睡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的飞机早!”

  辜徐行点了点头,走到客厅一隅,推开窗子,凭窗而立。

  一股冷冽的寒意迎面袭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随之灌入耳中,将他浑身的疲惫冲淡了不少。

  他借灯光望着漫天针尖似的细雨,发了会儿呆,忽然折身取了把伞,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

  王嫂连叫了几声,见他不应,又不敢惊醒楼上的人,只好作罢。

  辜徐行撑伞站在他们小时候偷学格斗的山冈上,目光迷蒙地俯瞰灯火阑珊的大院,雨水滴答滴答地打在伞面上,他紧绷的神经在这单调的声音里渐渐放松下来,在这样混沌不明的冷雨夜里,他竟觉得舒服了很多,以至于他想这样一直站下去。

  他想,如果再见是为了下一次更为浩大的离别,如果再见是为了让彼此再尝一次那种被剥离的痛苦,不如就这样错开,后会无期吧。

  宁以沫胸口憋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初冬才见好。但是她爸爸宁志伟的咳嗽越发厉害起来,以前,他只是白天咳,现在更是咳得整晚睡不着觉。

  有好几次,以后都在半夜里听见他忍痛发出的闷哼声。宁以沫心疼得寝食难安,一再劝他去大医院检查,但是他都推说没事,坚持用枇杷叶和糖水梨将养着。

  直到有一次,宁志伟当着宁以沫的面咳出血来,宁以沫终于忍不住,哭着求他去医院检查,他才迫不得已去了医院。

  在等爸爸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宁以沫心里忐忑得要命,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盘旋。当天,宁志伟回来得很晚。宁以沫眼巴巴地望着他,却迟迟不敢开口问结果。

  第16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2)

  宁志伟站在橙huáng的灯影里,不敢正视她,表qíng有些发僵。

  宁以沫忽然发现,灯影下的父亲,脸颊已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枯瘦得叫人心惊。

  “爸……”宁以沫qiáng忍着眼泪,叫了他一声。

  宁志伟勉qiáng一笑,咳着说:“吃了吗?检查费了点时间,没能赶得及给你做晚饭。”

  宁以沫的眼泪刷地滚了下来,哽咽着说:“吃了。”

  “我看看我的乖女儿都给自己做了些什么。”宁志伟走到饭桌前一看,“做得可真清慡!爸爸把饭菜热一热,你跟我一起再吃点。”

  见宁以沫站着不动,含泪望着他,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傻孩子,用这种眼神看爸爸gān什么?检查结果出来了,不怎么好,是慢xing支气管炎,以后一年只怕有大半年要咳嗽了!”

  见宁以沫还有些似信非信,他拿出一本病历,翻开说:“你帮爸爸看看,医生都写了些什么,龙飞凤舞的,看都看不清楚。”

  宁以沫接过那本第二人民医院的病历翻开一看,上面确实写着爸爸得的是慢xing支气管炎,只开了些镇咳消炎的药。病历末尾,还有医生“唐易德”的签名。

  宁以沫终于放了心,一下子扑进爸爸怀里大声哭了起来。他身上混杂了一些味道,算不得好闻,但那是她闻了十几年的,属于爸爸的味道,只要这种味道在,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那天晚上,宁以沫睡得很安稳。半夜时,她感觉有人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幸福,嘴角微微一扬,遂又坠入更深的睡眠里了。

  清晨醒来时,宁以沫怔怔地坐在chuáng上发呆,暗暗纳罕为什么前段时间自己竟会有那么qiáng烈的不祥预感,总觉得爸爸会离开自己。

  到了学校后,宁以沫把爸爸的事qíng告诉了辜江宁,辜江宁听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只看到病历?”

  宁以沫点了点头,不解地问:“只看到病历又怎么了?”

  辜江宁眸光暗了暗,说:“没什么……你没看到医生开了什么药?”

  宁以沫回忆了一下,将药的名字一一道来,辜江宁听了,点头不语。两人闲聊了几句别的,上课铃便响了。

  又过了几日,宁以沫和许荔一起去新华书店买书,回来等公jiāo车时,忽然看见一个人骑自行车载着花圈从她面前驶过,原本是极平常的画面,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骤然一跳,吓得脸都白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后,默默地爬到chuáng上,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咬着被角,悄无声息地哭泣。

  她痛恨自己的疑神疑鬼,可是她没办法驱散心头漂浮着的yīn霾,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证明爸爸会好好地跟她在一起,比如那本病历。可是,那种不好的预感如一条无形的巨蟒,紧紧地缠绕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直到那个预感变成现实。

  宁志伟死于一场大火。

  初冬,他负责看守的仓库半夜突发火灾,他是第一个发现火险的。在没有任何保障措施的qíng况下,他拎着灭火器,一次次地冲进滚滚浓烟中,抑制了火qíng。然而等到消防官兵赶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烈火烧得不成人形。

  所有人都说他用生命保护了国家财产,组织上将他追认为烈士。宁以沫一夜之间成了烈士遗孤。根据《烈士褒扬条例》,宁以沫一次xing获得烈士褒扬金、抚恤金三十多万,每月定期享受一千多元的生活补助。

  因为宁以沫的qíng况特殊,作为孤儿的她,既无法留在大院的职工房里继续居住,也没有别的去路,组织上开会商量了好几次都没有敲定如何安置她。

  就在这时,辜振捷提出了收养宁以沫。

  组织上一致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此事便就此定论。

  就收养宁以沫一事,辜振捷和徐曼狠狠地吵了一架,面对徐曼的不满,辜振捷恼道:“老宁五年前,他运输物资去西藏,一辆军车出故障,是他qiáng忍着高原反应,冒着零下十几摄氏度的低温钻进泥水里,在车底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检查,排除了故障,这才落下了肺病!现在他为国家牺牲了,留下以沫这样一个孩子,无论出于什么考虑,我都要收养她!徐曼同志,你也是军人,你应该有对革命烈士有最起码的尊重,和做人最起码的良心。”

  结婚多年来,徐曼从未见过辜振捷如此疾言厉色,哪里还敢顶撞他,只得默默忍受。事后转念一想,如今正是辜振捷往上走的关键时刻,收养个烈士遗孤,也算是件好事,于是也不qíng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宁以沫住进辜家那天,辜振捷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桌好吃的。

  席间,宁以沫始终红着鼻子低头不语。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成孤儿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变成辜伯伯的女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吃饭,更加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不相信爸爸已经死了,她想证明自己是在梦里,所以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手——告别遗体时如此,父亲下葬时如此,独自坐在家里时如此,无时无刻,她都希望自己可以在某一阵剧痛里醒过来,然后发现爸爸坐在自己身边,一如既往地对她微笑。

  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宁以沫全然不知道,耳边有很多人对她说话,可是那些声音像从卡带的磁带里传来的,她一个字都听不真切。

  最后,整个客厅里就只剩下她和辜振捷了。

  辜振捷红着眼睛看了她很久才缓缓说:“以沫啊,想哭就大声哭吧,伯伯在这里,伯伯不是外人,以后就是你的爸爸。”

  听到“爸爸”两个字,宁以沫的心像被扎了一下,一声哭泣猝不及防地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那哭声越扩越大,最终化成了肝肠寸断的号哭:“爸……爸……你说过要看我穿学士服照相的!你说过要等我拿工资给你买烟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你怎么可以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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